70. 情天孽海
一条黑线攀上裴长荫手指,被他狠狠地折断。
疼痛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自言自语地说起了那段早已被人忘记的往事。
“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情绪,包括我,包括裴秋焕。”
提到裴秋焕的名字,他厌恶地皱起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那个女人又蠢又毒,偏偏还装作有一颗真心,我说害死他的仇人在苍陵山上,她立马就想办法勾搭了程颐之的师弟,白白送命。”
他嘲讽地笑了笑,不忘对比自己:“哪像我,早早计划好了怎么弄死你,钟怀冽。”
钟怀冽没生气,再次提醒他道:“真正害死裴律的是你,裴长荫。”
“……他那样没有心的魔物,教出来的,自然也是没有心的怪胎,就像我。”
“所以我不爱他。”
黑线没精打采地摊在阶梯上,裴长荫全然不觉,自己的心思全被暴露,钟怀冽看得真切。
“你知道我的飞升之道吧……不只是修士有这东西,魔物也有。”
“裴律的是阴阳采补,或许是一脉相承的霸道,我的是掠夺。”
他竟就这样原地坐下来,与钟怀冽闲散地聊天。
“本性使然,我会无意识地抢夺身边的一切东西。”
裴长荫回忆着,他第一次抢夺的,是裴律的宠爱。
他把裴秋焕用粗绳扔到海水里,冻了一整天,冻坏了身子,再也不能“侍寝”。
裴律甚至没罚他,给了裴秋焕一个圣女的名头当做补偿,她就此失宠。
“这样,他的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了。”裴长荫莞尔一笑,看得钟怀冽头皮发麻,暗道果然是天生的魔种。
果然,往后数三百年,裴律的榻上不再有别人,就连裴秋焕丢了半条命换来的圣女称号,裴长荫在不久后也得了。
魔族圣子,听着多好听。
但听多了,也不再那么好听了。
裴长荫掠夺的第二件东西,是天魔的权利。
修为碾压那些魔将后,他将天魔身边的亲信全都打服,逼着他们归顺自己。
魔族本就强者为尊,那些畜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放在天魔身边的眼线。
他也是在那一年,正式从天魔的采补男宠,变成了十方海的继承人。
天魔信赖他,爱重他,甚至对于自己被囚禁的事无知无觉。
裴长荫一时飘飘然,但就是那一时的松动,天魔的床上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杂种,空有容貌和体格,一贯低眉顺耳。
他心头邪火灼痛,看也不看便动手将那杂种先阉后杀,再将奉上男宠的魔将当众斩杀。
天魔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餍足地靠在床头抽“醉红尘”,听到新宠被杀后的第一反应没有愤怒,而是无所谓。
“让裴长荫给我找个新的,那个确实不怎么样。”
于是在嫉妒和不甘的催动下,裴长荫得到了源于自身的本命法宝。
一根黑色的道侣线。
裴长荫在天域传来的杂书中看过这东西,他心中先是狂喜。
“这一定是天赐的姻缘,否则为何不是旁的东西,偏偏是道侣结?”
“我心想,我一定要给他试试。”
于是那夜天魔睡后,裴长荫抖着手指将黑线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往天魔指根系。
“……但系不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系不上去!”
碰到天魔皮肤的黑线仿佛被灼烧一般,变成飞灰。
黑线被毁坏,裴长荫是会受到反噬的,于是他的手指就这样被烧了一夜,伤痕至今未褪。
那夜过后,裴长荫心里的恨,盖过了对天魔的其他情绪。
不管是掠夺,占有……还是别的什么。
他开始恨,恨天魔对他根本没有一刻真心。
哪怕是微如烟尘般的一点点,他们的道侣红线都不会被灼烧至此。
“所以。”
裴长荫顿了顿。
“我在他的证道仪式上动了手脚。”
“我让他证道失败,重伤虚弱,我将他送去大荒泽……我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你。”
他笑了:“十二钟鸣,天道宠儿。”
“那好,我偏要看看,天道能宠你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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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那么多……这么久,一点都没少!”迟霁狠狠喘了口气,吐掉口中呼吸时沾上的血腥气。
微生望和他脊背相贴,眉目也染上疲态。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支不死军集齐了大昭边境六国几乎所有的军民,足有千万,比之天域盟军,胜在量多。
更不知道,无论哪方身亡,只要在十方海境内,就会统统沦为裴长荫殉道之路上的一块砖石。
不止是他们,就连法力深厚的众掌门人,在阵阵攻势下也显得力不从心。
他们甚至连魔皇的面都没见到!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十方海常年昏沉的天际竟然闪过一道白光。
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天的雷鸣,和阵阵龙吟。
大殿内,钟怀冽嫌恶道:“裴长荫,你是个疯子。”
裴长荫这回欣然承认。
“对,我是疯子。”
“但就是我这样的疯子,将你们所有人踩在脚下。”
裴长荫低低地笑,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宫殿穹顶。
他指尖法力转动,不知触发了哪处机关,房顶宛如莲瓣一般绽开,泄出天光。
几乎是瞬间,那片昏暗的天空就生出了黑压压的雷云。
钟怀冽眼皮狠狠一跳,心里漫起一阵无能为力的烦躁。
裴长荫的雷劫来了,只要捱过百道雷劫,他便真正位列仙班,成为天域历史上飞升的第一只魔。
殉道之路越来越高,裴长荫的身影渐渐渺小。
钟怀冽无力地垂下握着惊春的手,身体后知后觉涌上了疲惫。
他几乎想放弃一切努力,须知凡人之躯无法同仙人抗衡,他再怎么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莫名的复杂心绪在他脑中流转,钟怀冽轻轻闭上眼,全然不觉周身已染上心魔浊气。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伴随着天边雷鸣滚滚,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钟怀冽身后响起。
“回神!”
是连峥,他回来了。
钟怀冽来不及反应,眼睛一阵刺痛,再睁开眼时失去了视线。
他霎时明白了双眼此刻是怎样的光景,在熟悉气息靠过来的瞬间,下意识扶住了连峥的手臂。
连峥粗粝的手指一点点抚过方才与魔皇交手时,他颈侧留下的细小伤痕,取出那条红绸,为他系上。
钟怀冽咬破舌尖,强逼自己镇定下来。
他清楚连峥的到来代表着不动山援军已至,于是来不及寒暄,语速飞快道:“看天梯!”
果然,连峥下一刻便接:“他走到底了。”
钟怀冽稍微松了口气,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雷劫只消片刻便会彻底降下,他们必须阻止。
无需多言,连峥一向与他心有灵犀,他蹲下身将钟怀冽背好,旋即跃上空中化身成玄龙,破空向裴长荫冲去。
钟怀冽面前只余一切黑暗,此刻连峥便是他的双眼。
红绸之下镜瞳流转,惊春在他手心震颤,远处是天雷混合着龙吟的阵阵长鸣。
生死一瞬,仿佛就是如此了。
钟怀冽附身,胸腔紧紧贴住连峥脊背,用仅仅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阿峥,我爱你。”
像是阵前最平常的爱嘱,又像是遗言。
连峥心间一颤,只觉得肋骨处又在隐隐作痛。
钟怀冽的话在他听来向来犹如世间良药,此刻却矛盾如刺向他的尖刀。
雷劫就在眼前,只要一步踏错……
连峥觉得自己也快生心魔了。
他长吟一声,巨大的尾骨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