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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探花郎裴寂,可谓是美名在外,炙手可热。
长福刚想给自家主子介绍一二,还没开口,便见自家主子叹道:“既然阿耶在忙正事,那我就不打扰他了。”
她将怀中那瓶花递给了长福:“你先替我送过去吧,顺便告诉阿耶,我忙完贵妃那边再来给他请安。”
长福一把抱住花瓶:“是,奴才遵命。”
……
一个太监忽然抱着个装满娇艳花枝的白瓷瓶出现在议论国政的紫宸殿门口,无疑十分惹眼。
而当御前总管杨九明亲自相迎,又客客气气接过那瓶杏花入内,廊下等候的新科进士们也不免低语起来。
“那不就是瓶寻常杏花么?何须杨总管亲自来拿。”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可知那太监是谁?”
“谁啊?”
“那是永宁公主府的大总管万长福。”
本朝科举取士,虽不拘一格降人才,但大部分还是世家权贵子弟,是以在场也有不少人认出公主府的家臣。
众人一听是永宁公主送的花,纷纷恍然。
这位公主虽风流成性、不修内帷,却是当今圣人的心头肉、掌中宝,骄纵得无法无天。
“我听闻之前有御史弹劾公主,言行无状,品格不端,圣人震怒,当场就把那御史发配去了岭南……”
今科前三甲里,榜眼夏彦与探花裴寂志趣相投,一向交好,这会儿夏彦侧着身,小声与裴寂道:“陛下舐犊情深倒也能理解,可一位公主,骄纵至此,实非正道。”
一袭青袍的探花郎闻言,只瞥了眼那威严庄重的殿门:“皇宫禁地,元熙兄慎言。”
夏彦蹙眉:“无思怕了?古语有云,君若有阙,臣当直言匡正,以尽辅弼之责,此乃人臣本分也。你我苦读经史,跻身仕途,非为佐君治国耶?”
裴寂:“……”
他掀起眼皮:“元熙兄若想效仿那位御史直言进谏,贬谪岭南那日,弟定携好酒,灞桥折柳相送。”
夏彦一噎,而后哼道:“好你个裴无思,算我看错你了!”
说罢,甩袖朝前,只留个裴寂一个后脑勺。
裴寂扯唇,阒黑眼底无波无澜。
他很清楚他与夏彦等其他进士不同。
夏彦是定国公府子弟,其他进士也大都家世显赫、朝中有人,三甲之中,唯他裴寂一人是白身,连寒门都算不上。①
旁人妄议公主,获罪还有人捞一把。
可他若是不自量力,妄议帝女,功名化成泡影不说,没准还连累全家老小。
何况只要不乱政祸国,一个公主如何骄纵、如何荒淫,与他何干?
他苦读数年入仕,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去对一个女子的内帷秘事指手画脚。
裴寂这边虽未指手画脚,但永宁这会儿并不缺对她指手画脚的人——
长秋宫内,一袭紫袍的韦贵妃正睇着乖乖坐在檀木圈椅间的小公主,目光鄙薄:“本宫知道你不乐意听这些,但你父皇政务繁忙,无暇分心,而我代掌凤印,统六宫事,今日忠王妃和世子妃寻到我面前,四只眼睛都哭得桃儿般肿,好不可怜,本宫岂能坐视不理,任由你继续胡闹?”
自八年前,懿德皇后薨逝,昭武帝便宣布再不立后。
但后宫事务总得有人打理,于是那代表中宫权力的凤印,落在了贵妃韦氏的手中。
贵妃虽无皇后之名,但代管后宫八年,后宫也基本成了她的地盘,上上下下更是对她服服帖帖,唯独永宁的存在,就像扎在她眼中的一根刺——
无他,只因永宁越长大,越像懿德皇后。
那个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自己都无法逾越的女人,如同一道斩不断的潮湿阴影,笼罩着韦贵妃。
不过一想到先后在世,朝野盛赞其为千古贤后,生出来的女儿却是这么个空有皮囊、臭名在外的浪荡公主,韦贵妃心下那份嫉恨便淡了些。
像永宁这样的女子,哪个世家儿郎敢要?
怕是再过个几年,年龄大了,容色不再,随便寻个资质平庸的老实人配了。
哪像自己的临川,许了崔宰相家的长子,清河崔氏又是百年望族,如今夫妻俩琴瑟和鸣,人人艳羡……
韦贵妃嘴角不禁翘起,只是再看永宁那副永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呆滞模样,嘴角又压了下去:“本宫与你说话呢,你可有在听?”
永宁点头:“在听的。”
韦贵妃:“然后呢?”
永宁:“然后?”
韦贵妃:“嗯。”
永宁:“什么然后?”
韦贵妃眉毛拔高:“你问我?”
永宁一脸无辜:“不是韦母妃先说然后的吗。”
韦贵妃:“……”
袍袖里的手指悄悄捏紧,她咬牙:“永宁,你别与本宫装傻充愣!”
永宁委屈,她哪里装傻了?
“韦母妃是想要我说什么吗?”她试探地问。
眼见对座之人明眸如清泉,一派清澈天真,韦贵妃半晌才咬着后槽牙道:“不然呢?”
永宁蹙眉,耸肩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又没错。”
说着,她将长福唤了进来,命他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她还特地问了遍:“你确定带人撞门之前,敲了门的对吧?”
长福忙不迭点头:“敲了敲了!奴才按殿下交代的,先自报了家门,世子半晌不应,奴才这才带人撞门。”
“嗯,你做得对。”
永宁转身看向韦贵妃,一脸诚恳:“韦母妃也听到了,是忠王世子不应门,失礼在先,才不得已撞门。”
重点是应不应门吗?
韦贵妃抬手摁着“咻咻”直跳的太阳穴:“谁告诉你敲了门,就能随便冲入他人房中抢人!”
“不是抢哦。”
永宁伸出三根白白嫩嫩的手指,认真纠正:“我给了钱的,三百金呢。”
韦贵妃睁大双眸:“三百金!?”
永宁:“对啊。”
哪怕韦贵妃知晓永宁不差钱,但见她这般挥金如土的败家模样,也不禁气结。
要知道她的临川月俸才一百两金!
只永宁的私房钱,都是先后的嫁妆,韦贵妃再眼馋也无法插手。
“韦母妃若没别的吩咐,那永宁先告退了。”
永宁理了理今春新裁的石榴裙,起身道:“我还要去给阿耶和阿兄请安。”
韦贵妃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拿她没辙。
只得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德不配位,这死丫头迟早要栽在男色身上,边板着脸挥手:“退下吧。”
永宁知道韦贵妃不喜欢她。
好巧,她也不喜欢韦贵妃。
但哪怕今天好像又把韦贵妃给气到了,永宁也并不怎么高兴。
她知道,韦贵妃就是欺负她没了娘,才在她面前摆后宫之主的谱。
若是阿娘还活着,韦贵妃才不敢这般教训她。
走出长秋宫,永宁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忽然悲从中来,想起了阿娘。
这样好的春日,若是阿娘还在,就能陪她一起放纸鸢了。
……
永宁没有去紫宸宫,也没有去东宫,而是掉头去了凤仪宫。
每次想阿娘了,她就去凤仪宫的床上,抱着阿娘留下的衣袍躺着,假装阿娘还在。
这一回也不例外。
她蜷在床上,阖着眼,耳畔好似响起阿娘哄她睡觉的童谣:“月牙儿,挂窗纱,小狸奴,蜷榻下。阿娘拍着小娃娃,风不吵,灯不眨……”
阿娘的声音总是软软的,身上也香香的,笑起来时,左眼角的那颗朱色泪痣愈发动人。
虽然人人都夸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