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点醒
钦天监的回廊深且长,秋日的阳光斜照进来,却被高耸的宫墙切割得冰冷而规整。
凌战并未走远。
玄尘子带来的消息在她心中掀起惊涛,苏婉的名字像一个冰冷的钩子,拖拽出无数混乱的疑团。她需要理清,需要一个答案。
她并未等待太久。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是苏婉一贯的步调,只是今日,似乎更沉静了些。
凌战转身。
苏婉站在几步开外,已换上了待选秀女的常服,料子比往日宫外的穿着华贵不少,颜色却是素净的藕荷色,衬得她面容清丽依旧,眉眼间却笼着一层让人看不分明的薄雾。
两人对视片刻,廊下的风穿梭而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凌姐姐。”
苏婉率先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往日般的柔和,却莫名地隔了一层。
“为什么?”凌战问得直接。
她向来不擅长,也不喜迂回。尤其是对曾视若姐妹的人。
苏婉微微垂眸,复又抬起,目光坦然地对上凌战的视线,那坦然底下,却藏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凌姐姐是问,我为何要参选?”她轻轻弯了弯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觉得我尚可入眼,这是我的福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凌战的声音冷了下来。
苏婉沉默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一处绣纹,那还是早年凌战从边关带回给她的样子。“既然是为皇家子嗣着想,”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抛出了那个让凌战心头一刺的理由,“为何我不行?”
凌战眸光一凝。
苏婉迎着她的目光,继续道,声线里渐渐染上一丝难以抑制的、压抑许久的情绪:“凌姐姐,你当年从匪窝里救我出来,给了我安身立命之所。陛下…他后来也倚重我,将‘云裳记’的账务交托给我,从未因我的过往而有半分嫌弃。”
她上前半步,眼中水光微漾,语气变得恳切甚至有些哀婉:“我只是……只是也想要个孩子,将来有个依靠。也更想…回报姐姐和陛下的恩情。这深宫寂寥,若能有昔日姐妹相伴,难道不好吗?”
凌战看着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听着这合情合理、甚至带着情谊的诉求,心底那股“怪怪的”感觉却愈发浓烈。像是一幅精心临摹的画,形似,神却偏了毫厘,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
她无法反驳每一个字,但直觉却在尖锐地预警。
“这就是你的全部理由?”凌战问,目光如炬,试图穿透那层薄雾。
苏婉在她的注视下,睫毛微颤,有一瞬间的动摇,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执拗覆盖。她深深一福:“句句肺腑。凌姐姐若无事,婉儿先告退了,还需去学习宫规。”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规整的光影里显得单薄又挺直,一步步,走入了宫墙更深处。
凌战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纠缠得更紧。那份违和感,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口,不痛,却无比清晰的存在着。
脚步声自身后再次响起,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凌战没有回头。
那脚步在她身后半步处停住。沉默如同实质,压在两人之间。
“她来找你了。”
卫烬的声音响起,沙哑褪去了一些,却更添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凌战依旧看着廊外那株枯了一半的石榴树,嗯了一声。
“跟你说了什么?姐妹情深,共享天伦?还是…别无选择,身不由己?”
他的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
凌战终于侧过脸,目光落在他依然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她说,想要子嗣,想要回报。”凌战复述,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困惑,“她说,‘为何她不行’。”
卫烬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一点暖意。
“回报?她用这种方式…回报?”
凌战终是问出了口,看向他。
卫烬没有直接回答。他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还记得‘云裳记’那次税吏查账么?”他忽然问。
凌战一怔,想了想。“记得。锦华庄构陷,你付了三百两了事。”
“了事?”
卫烬重复着,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在你看来,是了事了。银钱付清,铺门未封,危机解除。事后你还给了她一袋苦楝籽防蠹虫,让她‘各安其位’。”
他的目光倏地转向她,锐利如刀:“那你可曾问过她,当时被税吏指着鼻子骂‘伪造单据’,被衙役粗暴推开时,她是什么感觉?你可曾问过她,看着我这个东家掏出那三百两‘喂狗’,转头又去找赵三那群混混时,她又在想什么?”
凌战眉头微蹙:“当时情形,息事宁人是最优解。她的委屈,我并非不知…”
“你知道,但你觉得没必要提。”
卫烬打断她,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就像你知道她一直看不上我当年那身混混习气,你觉得无妨,甚至觉得她说得对,该揍。你一直包容着我,不出大错即可。但无形中,你默认了她的判断——我行事粗野,不计后果,需要约束。”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她眼中终于泛起的一丝波澜。
“她来找你告我的状,每一次,都在加深一种认知:她苏婉,才是那个守着规矩、维持着‘云裳记’不散架的正经人。而我,沈厌,乃至后来的卫烬,都是那个不断惹祸、需要她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还需要你出面来‘包容’的麻烦。”
“她出力了,确实出了很多力。在她心里,那份产业能做成,她功不可没。可结果呢?”卫烬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砸在凌战心上,“产业越来越大,我成了皇帝,你成了皇后。她呢?”
“她得到了什么?一句‘各安其位’?一个‘山海粟’或‘云裳记’的管事身份?还是看着你我并肩天下,而她永远只是那个‘出力’的旧人?”
凌战嘴唇微动,却发现无从辩驳。
“她觉得不公,凌战。”
卫烬的目光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困惑,“她曾是江南织造的千金,见过富贵,也跌入过泥潭。她最想要的,是‘地位’,是能握在手里、再也无人能轻视的‘安全感’。还有什么比天家子嗣、后宫名分,更能满足她?”
“她说志在山水,是因为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