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笼中鸟(无惨重生if线)
男人是在花街看见那个女孩子的。
他揣着手站在京极屋的后门,想来找自己相好的游女。花街里年轻的游女们都爱找情人,也许是为她们的身体着迷的男人太多了,她们才会这么渴望一个爱着她们内心的人。她们一面靠着身体挣钱,一面拿这些钱去养她们的情人,好让他们在深夜没有客人的时候与自己耳鬓厮磨,发誓说将来一定会把她赎出去做妻子。谁都知道这钱多半会打水漂,但却又忍不住再拿出下一笔钱。
我们总得有个念想呀,不然谁能打起精神来迎接下一个夜晚呢?和这个男人相好的游女这么说,她的目光忧伤而妩媚。
男人其实并不算太坏,和那些拿着游女的钱还对她们粗暴不已的男人不同,他对自己的游女既温柔又体贴,也不会打她或者逼她拿出自己所有的钱。他只拿一部分,然后享受她年轻美丽的身体,偶尔还会给她买一些东西,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她是有一点像是普通夫妻那样的情分在的。
但那是在今晚之前,在他看见那个女孩子之前。
那个女孩靠在窗户边,一张小脸被冰凉的月光晕染得像玉石一样,长发和双眸都漆黑得像是夜空,目光遥遥地望着远处。哪怕是再粗暴低俗的嫖客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连去问一问她在看什么也不敢,只怕惊扰了这份沉静。
男人的脑子里已经没有那个在等待自己的游女了,他满心满眼的只有那个靠在窗边的少女。她是这的游女吗?肯定是,会在晚上待在花街的女人只有游女和老板娘,而她又那么年轻。可她为什么没有梳妆打扮去见客人呢?她这么美貌,理应是很受欢迎的。她叫什么名字呢?一定是个和她相配的美丽的名字吧……
正在男人胡乱想着这些的时候,人偶一样安静地看着天空的女孩突然动了动,她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从肩膀楚楚动人地滑落,漆黑的眼睛突然朝着这个方向望了过来。然后,她忽然绽放出了一个像花朵落在水面上似的,轻柔又无忧无虑的笑容。
男人连呼吸都忘记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听见自己的身边有人说:“真可爱,对不对?”
男人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有着贵公子那样白皙光滑的皮肤,穿一件红色的和服,头发的色泽很浅,眼睛却光华流转,看起来像那种西洋人和本地的女子生下的孩子。
他和男人对视了一眼,用扇子敲了敲掌心,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你看她多么可爱,又乖巧,又会看人眼色,总是那么惹人怜爱的样子,简直像是笼子里的鸟一样。”
男人舔了舔嘴唇,脑子里全是刚才那惊鸿一瞥间的笑颜:“是啊,不知道她是不是刚来这的姑娘,以前可没听说过京极屋有这样一位美人,就连蕨姬花魁恐怕也比不上她吧……”
“她确实是刚来这里的。”他笑着说,“因为做了惹人生气的事情,才被惩罚到这里,以前她不会被别人看到。”
“哎呀,谁舍得去惩罚她呢?若是让她哭起来的话,就连天上的仙人也会为她难过的。”男人说道,他读过一些书,措辞用语也要比一般来这里取乐的男人要文雅,所以他的游女才愿意花钱养着他。
“是呀,谁都会不忍心的。”有着奇异白橡色头发的青年唏嘘似的说,男人被挑起了兴致,于是也想和他聊聊这个女孩,京极屋的蕨姬花魁肯定不乐意看到花屋里出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若是她被花魁指使欺负了,他要怎么去帮助这个女孩子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感叹,就看见青年展开了折扇,在扇后轻轻地说:“可若是地狱里的恶鬼,恐怕就会乐于看到她被催折的模样了吧。”
然后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往下滑,从男人的脸一路滚到他的鞋边,虽然歪歪扭扭地滚落到地上,他只看到相貌俊美的青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着走向了那个女孩。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是无惨大人生你的气了吗?”童磨站在窗下,语气亲昵地问你。
你微微抿着唇笑了起来,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瘫倒在地的男人:“他死了吗?”
“死了,我动手很快的,他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童磨回答道。
“这样啊。”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从窗户边离开了。童磨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看见后院的小门处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区区一盏灯笼在花街的灯火中实在是毫不起眼,除了童磨,没有一个人发现随着那盏灯火一起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子。
你提着灯笼走到了他们身边,借着灯火看见那个男人确实是已经死了,童磨用扇子把他的颈骨敲碎了。现在他的脖子变得软趴趴的,里面都是碎骨头。你怕扯着头发的话会让他的脖子断掉,于是只能扶着肩膀慢慢地将人扶进黑暗里,里面有一些挖好了只松松掩了一层土的大坑,那是给花屋里想逃跑受罚却不小心死掉或者被客人打得太厉害救不回来的游女准备的。
不过京极屋这样大的花屋很少会对游女这样苛刻,所以里面还剩下许多空位。你猜里面埋着的人是不会介意身边多出一个男人的,而且他长得并不算难看。
童磨一直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你埋葬他。他想你就是因为总做这些事才会惹那位大人生气呀,明明自己也不在乎他们的死去,却又总做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童磨曾经听到无惨大声地斥责你伪善,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被伪善的欺骗的人是他自己。而童磨明明记得你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因为一些小事就会哭起来的女孩子。
出于对这件事的一点点好奇,童磨带着一个男孩子去了无限城见你,那是个被送来教里做侍从的孩子,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但长得很漂亮,像个女孩。他的父母大概是觉得自己漂亮的儿子可以成为教主座下的侍童,拿着一笔钱欢天喜地地把他推给了童磨。
童磨对男孩子不太感兴趣,驱使着他留下这个男孩的原因是,他也有着少见的微卷的黑发,和一双非常漂亮澄澈的黑眼睛。他带着那个男孩子进到你的房间,让他站到你身边去,然后用扇子抵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你们。
你那时正在梳头发,看见他们进来时不由地有些讶异,看了看童磨,又转过头去看那个孩子。男孩子被骤然带到这样神奇的地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你就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男孩也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人,但在这个笑容下还是愣愣的连呼吸都忘了。最后还是童磨笑了一声,摇着扇子说“你们果然好像啊,这样看上去就如同姐弟一样”。
“是这样吗?”你好奇地看着那个男孩子,然后又柔柔地笑起来,“是这样啊,确实如您所说呢。”
男孩子顿时红了脸,但又很机灵地张口喊了你一声姐姐,声音发着颤。于是你们都笑了起来,你抬手让他过来依偎在你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触手冰凉。
“好凉,外面很冷吗?”你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把自己毛绒绒的披肩解下来,围在了那个男孩的身上。
“你喜欢他吗?”童磨问你。
“我很喜欢他,他看起来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你温柔地说。
“这样啊。”童磨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掐住了那个男孩的脖子。
你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男孩子在你的怀里挣扎起来,他的手臂胡乱地挥舞着,脚不停地蹬着地面,眼球在压力下突出眼眶,最后他死了,满脸青紫肿胀,眼睛死死地盯着童磨。
在此期间,你一直在试着拉开童磨的手指,但是你的力气和他相比不值一提,最后你只能抱着那个男孩流泪,用手指托着他冰凉的脸。
童磨收回了手,等待着你的反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他无比地期待,并且耐心十足。
过了很久你才止住啜泣,用袖子按着红肿的眼角,抬起被泪水浸湿的双眼看向了他。
“童磨大人,您可以帮我找一块墓地吗?”你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柔而圆润起来,每一个音节都恰到好处的动听。
童磨顿了一下,然后快乐地大笑起来。
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爱你的人,还是恨你的人,你的反应似乎都是一样的。你给他们选墓地,把他们埋进土里,如果有人信佛的话,你还会在墓前认认真真地念一段佛经,虽然你念的是错的,因为黑死牟让你读的是修身养性的《法华经》,不是超度该用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但是你并不在意这个,你做这些事似乎只是单纯地在完成什么。就像那些在你面前被杀死的人,在他们流着眼泪向你伸出手求救,或者恶狠狠地盯着你诅咒你时,你也会悲伤难过,会试图去救一救他们,但一旦他们停止呼吸,这种浮于表面的悲伤就漫不经心地停止了。
而对于做出这些事的童磨,你更是从来没有表达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童磨也曾经问过你不再伤心了吗?你只是礼貌地回答他:“对死去的人悲伤是没有用的,他们听不见哭声。”
于是童磨都不由地开始好奇了起来,在你刚成为鬼时就负责教导你,如今也还在大部分时间都作为你的领路人的黑死牟,知道自己培养出了一个多么可爱又可怕的女孩吗?
等到你把人埋好,站在廊下用缸里的清水洗掉手上的泥土时,童磨才施施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要不要去我那里玩?”反正无惨大人短时间内是不会消气的。
你一边把湿漉漉的十指展开,仔细地洗掉指缝里的泥土,一边回答他:“不行的,无惨大人让堕姬大人照顾我,如果她找不到我会难过的。”
是会暴跳如雷才对吧?童磨托起了下巴,看着你在裙子的下摆擦干净手。
堕姬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呀,就连面对把他们兄妹介绍成为鬼的他都没有好脸色,还因为曾经碰过你而常常针对他。除了妓夫太郎,大概只有你会真心实意地把她当做容易受伤的小女孩。
“那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童磨问道,纯粹是好奇你的反应。
你微微一笑,将下摆放下整理了一下衣着,才回答他:“您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您并不在乎我会不会去呀。”
你送走了童磨,重新回到那间屋子里看着月亮发呆。无惨让你来了花街,但堕姬不愿意看见你,无惨一离开,她就“砰”地关上了门,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最后是妓夫太郎给你找了一间屋子,说请你等一等,堕姬有些任性,他会劝她的。
你笑着说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性格暴躁任性的女鬼在你眼里总是那么可爱。就算在十二鬼月里她不常给你送信,就算她看见你的时候从来没有好脸色,就算她连让你进屋子里坐一坐都不肯,你还是没办法对她生气。
你忽略了黑死牟对你极端严苛的礼仪要求,直接在她的房门外坐了下来,你甚至想要靠在纸门上听一听门里的动静,因为不知为什么,你总觉得她会偷偷躲起来哭。
不过在此之前,妓夫太郎就把你带走了。他对你的态度就要比堕姬好多了,不仅给你拿来了解闷的玩具,还说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等一等他会和鸣女说把你送回去,无惨大人那边他会去解释。
你笑着婉拒了他。
和童磨想的不太一样,你会来花街并不是因为被无惨惩罚了。恰恰相反,他是想补偿你,虽然你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你靠在窗边,安静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月亮总是这样,散发着温柔又皎洁的光芒,落在身上时却没有丝毫温度。你沐浴着冰凉的月光,在心里想着无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觉得他并不喜欢你,虽然他让你活了下来,给了你很多血,又让自己最重视的上弦一来教导你,但你总觉得他并不喜欢你。
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感受到的最鲜明的东西是疼痛,然后是无惨鲜红的眼眸。他站在你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一次又一次撕裂你的肢体,你的惨状甚至不能取悦他,只会让他一次比一次愤怒。
但是在你从下弦之三的宅子里回来之后,他的态度好像一下子就变了。虽然你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拿那种眼神看着你,让你都有些难过起来了。
他看起来好可怜呀。你看着月亮,不由自主地想着。
而此时的无惨,正坐在洋馆里露台上的一架椅子里,闭着眼睛静静地沐浴着月光。他是习惯了月光的冰凉的,但此时又觉得这种感觉陌生了起来,尤其是在他的意识里,上一秒的他还在被炽热的阳光灼烧。
在刚刚睁开眼睛看见丽担忧的神情时,就算是很久之前就将这个女人打发走了,他也能在短短数秒内找到自己应该摆出的表情。无惨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温文尔雅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问:“怎么了?丽小姐。”
丽在看到他醒来后松了一口气说:“仆人说您突然就晕了过去,真是吓了我一跳,月彦小姐才刚刚从医院里回来,您就出了事,叫我们两个女人要怎么办才好呢?”
无惨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脏都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愣了好久才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强迫着自己的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我……我没事……”
是梦吗?他所经历的那一切,你的曲意奉承和决绝的背叛,都只是小憩时偶然所做的,荒谬至极的梦吗?
“她现在……在哪里?”无惨问道,丽责怪着说当然是在家里呀,因为他突然晕倒了过去,她们推掉了今天的舞会,现在你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呢,因为丽说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了。
无惨垂下眼眸,半响之后彬彬有礼地微笑起来,对丽温声道:“不必担忧,大概只是最近的事务有些繁忙才累着了。也可能是我一直在担心着那个孩子,请让我现在去看看她吧。”
丽小姐本想陪着他一起过来,但无惨用几句话就打发走了她:“丽小姐也很辛苦了,今天不是还要去为孩子读故事书吗?请不要在意我这边了,我没有关系的。”
他独自走进了你的房间。
你早在他靠近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气息,于是穿着轻薄的丝绸长裙,挽着长发跪坐在了床边,仪态是黑死牟一点一点纠正出来的端庄谦逊,无惨看着你的侧脸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听见自己说:“过来。”
而就像他每一次说出这话时一样,你乖巧地低垂着视线慢慢地走了过来,在他的脚边俯身跪坐,温暖娇小的身体贴上了他的腿,你仰起头对他柔柔地笑了起来。
无惨看了你很久,才缓缓地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落在你的脸庞上。你惯性地闭上了眼,像是小猫似的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无惨顿时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移开了手指。
你不解地睁开眼睛,看见无惨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你。你在想是不是自己反射性的动作让他生了气,却听见无惨突然说:“你想见堕姬吗?”
你眨了眨眼睛:“堕姬是指,哪位大人?”
“上弦之六,你见过。”无惨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然后重复道,“你想见她吗?”
你想起那位白色头发的女孩子,觉得见不见都可以,不过无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你,那神情让你觉得此刻若不答应他,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于是你顺从地答应了下来,说你当然很想见她。
无惨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让你去换了衣服跟他走。他像是在赶路似的走得很急,作为鬼的你体力并不算差,但和服紧窄的下摆实在是不方便走路,你匆忙地跟着他,木屐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走得踉踉跄跄。
你觉得无惨恐怕会因为你跟不上而生气,于是赶紧提着自己的下摆跟上他。但无惨走了几步路,又突然间停下来,让你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上。
他转身冰冷地看了你一眼,伸出手拉住了你的手:“拉着我。”他说着,不再看你,直直地朝前走去。你被他拉着走,虽然还是走得有些急,却不用再担心摔倒了。一直到把你交到妓夫太郎手上之后,他才转身离去。
你不知道无惨为什么要将你留在花街,但他似乎打错了主意,因为堕姬并不想见你。
留在花街的这几天你见到最多的人是妓夫太郎和童磨,他们俩都不在的时候,你就坐在窗边看看月亮。月亮总是挂在天上的,但并不会一成不变,每一个夜晚,你都能发现月亮隐约的变化,而猜测月亮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也很有趣。而到了白天,你就会去睡一觉,你已经习惯了饥饿,黑死牟也说过你最好不要吃人,所以花街里来来去去的女孩子虽然很多,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吃她们。
不是没有人发现你,打扫卫生的女孩子们总有那么几个想要偷懒找个房间躲起来的,夜晚没有客人光顾的游女,也会在私会情人时找个偏僻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