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流报纸
吴老师本名吴敏欣，她和陈芳华一样，都没料到会在夜校遇到对方，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身份。
吴敏欣抱着教材走进教室，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台下的学生。陈芳华正从桌肚里取出语文课本，一抬头，两人视线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两人均是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同时移开目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课堂上，吴敏欣讲到一篇古诗时，先点了裴俊清提问，让他简述诗歌背景与大意。裴俊清站起来，口齿清晰、言语精炼地答完，吴敏欣脸上立刻露出赞许的神色：“不愧是第一名考进来的，请坐。”
接着，她话锋一转，沉声道：“今晚是我第一次给大家上课，但近期某些同学的表现我也有所耳闻，仗着成绩好就盲目自信，沾沾自喜、忘乎所以，盲目追求被同学追捧的虚浮感觉。但是大家不要忘了，求学先修德，要懂得尊师重道、尊老爱幼……”
她边说边走到陈芳华桌旁，屈起食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这位同学，老师说的对吗？”
陈芳华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被针对了。而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除了之前对方想雇她做保姆那次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别的。
她平静地站起身，目光平视着吴敏欣，不卑不亢的答道：“老师，您教诲的非常对。不过我也认为，尊重应当是相互的。我们尊重老师，是因为老师传授知识、恪守师德；而尊老的前提，也应当是爱幼——我敬您年长，您也该爱护我们年轻一代。”
陈芳华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又故意像个等待表扬的乖巧学生，语气天真地追问：“老师，我理解得对吗？”
吴敏欣就站在过道里，右手还搭在陈芳华的桌面上。陈芳华起身后，两人距离极近，近得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短促压抑的呼吸。
教室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坐在一旁的吴江川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在桌下拽了拽陈芳华的衣角。
吴敏欣铁青着脸色，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上了讲台。她想继续讲课，可嘴唇张合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她低声说：“先休息五分钟。”随即大步离开了教室。
陈芳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吴江川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吴老师出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陈芳华嘴上占了上风，这会儿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向后一靠坐下，手里悠闲地转着铅笔，一脸无辜地说道：“谁知道呢。”
此后，凡是吴敏欣的课，她都全程对陈芳华视若无睹。即便全班十九个人都提问到了，也绝不会点陈芳华的名。
她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报复陈芳华的“顶嘴”。在她的概念里，一个老师对学生施以的最大伤害，就是完全彻底地忽略她的存在。
然而陈芳华并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她身体里那个成熟而自信的灵魂情绪稳定、目标明确，对方的刻意边缘化，反倒让她乐得清静。
她安安静静的听自己的课，遇到不熟悉的知识点就认真做笔记，若是已经掌握的，则一心二用，边听边在草稿纸上勾勒第二天要写的小说情节。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大半个月，教室里忽然掀起一股看小说的风潮。看的正是《青年报》上的新连载，《失落三十年》。
整个初中班，只有三四个家境好的学生舍得一期不落的征订报纸。他们早早看完后，再把报纸拿到夜校里跟同学分享。
每每上课前，几份《青年报》被争相传阅，大家如饥似渴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完还不过瘾，还要交流讨论读后感。
陈芳华今天一下午都在构思新情节，写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等反应过来时，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她草草套上外套，一路狂奔至纺织中学，踩着最后一分钟踏进教室，却发现老师迟到了。
今晚第一堂是语文课，学生们左等右等不见老师来，原本紧绷的学习情绪也渐渐松懈下来。
吴江川从桌肚里掏出报纸，摊在课本上，明目张胆地读起来。可还没看上几分钟，后排一个男生就悄悄探过身来，突然喊道：“老师来了！”
吴江川吓得一个激灵，本能的就将报纸往桌底塞，边塞边抬头往讲台上看，却发现上面空无一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他“嗷”的一声，在一片爆笑声中骤然暴起，报纸一卷就往对方身上招呼。
“吕严华，你敢骗我！”
吕严华抱头鼠窜的同时，寻隙还不忘挑衅般回击一两巴掌。两人你来我往的推搡着，前后两排的桌子全都遭了殃，被撞得东倒西歪，连陈芳华也被无辜波及。
就在这时，吴敏欣的呵斥声从教室门口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见到老师真的出现，吴江川和吕严华像被施了定身术，同时僵在原地。几秒之后，又同时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溜回自己座位，缩着脖子装起了鹌鹑。
吴敏欣站在讲台上，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们学习是给老师学的？老师不来，你们就要翻天？吴江川，你桌上那是什么？交上来！”
吴江川身子一颤，下意识就往桌上看了一眼，然后奔溃的发现，报纸忘记收回桌肚里了。
“老师，我们下次不敢了，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为了不被没收报纸，他认错的话张口就来，还边说边把报纸往桌下塞。
可惜吴敏欣铁石心肠，并不吃他这套，报纸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没收的命运。
吴敏欣拿起来扫了一眼，不用翻就知道吴江川在看哪个版面，因为上面还被不同的笔迹密密麻麻做了标注，真是记笔记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吴敏欣气得两肋生疼，拿起报纸在讲桌上重重拍了两下，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话就脱口而出：“《失落三十年》？我牺牲个人时间，辛辛苦苦教你们知识，就是为了让你们读这种三流报纸上狗屁不通的东西？”
“巴金、沈从文、钱钟书，哪一个不值得你们花时间？吴江川，你站到教室外面去，今天的课不要上了。还有吕严华和陈芳华，你们两个也都给我一起出去！”
吴江川一下子就慌了，连忙解释：“老师，刚才是我们俩在闹，不关陈芳华的事啊！”
吕严华也赶紧附和：“是啊老师，陈芳华根本没参与。”
可他们的求情不仅没让吴敏欣改变主意，反而让她更加恼怒。她盯着陈芳华，手指向门外：“陈芳华，你立刻给我出去，否则以后我的课你都不要再上了。”
教室里霎时一片死寂。同学们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有人迅速低头生怕被牵连，也有人向陈芳华投去同情的目光。谁都看得出来，陈芳华完全是被无辜迁怒——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段时间吴老师对陈芳华的刻意冷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