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关窍
看司徒靖蹙眉抿唇,半晌不见动静,牛万金顿感无聊,在连打两个哈欠后,骨子里爱挑事的本性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随手捡起一支被用秃的毛笔,朝那人捣去,“喂!你究竟行不行?这就吓傻了?”
眼看笔头的脏污就要沾上对方的衣袖,那人身形却忽地一闪,与破空袭来的“武器”堪堪擦过。
一道黛紫虚影迅速扫过,牛万金顿觉眼前一花,紧接着手腕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瞬间脱力。
“啪!”竹制笔杆摔落在地。
牛万金“嗷”地叫出声来,下意识地就要用另一只手去扒拉锢住自己的那只大掌,不想却被瞬间擒住,再也动弹不得。
他惊骇抬头,正对上司徒靖的视线。
浑身的汗毛瞬间被激得竖立起来。
只见那双先前还不见悲喜的眸子此刻已冰封千里,而潜藏在那墨色寒潭之下的,竟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哎呦,大哥!小的就是手贱闹着玩!您千万别跟小的计较!”牛万金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求饶起来,语速快得有如炒豆一般,生怕多耽搁几息就会落个身首分离的下场,“对不住!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看着对方脸上毫不作伪的惊惧与讨好,司徒靖渐渐隐去眼底锋芒,一言不发地松开手。
腕间禁锢刚一解除,牛万金立刻揉着痛处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瞄向对方,却见那人已经转过身去,将目光重新投向验尸台上的李全,好似方才种种都是自己的幻觉。
料想此事已然翻篇,他暗自松了口气,试探着问:“所以,你刚是在想啥?可有瞧出哪里不太对劲?”
“我方才……”
“没事!没事!”牛万金怕这祖宗重提旧事,赶紧张口堵回去:“刚纯粹是我手贱!咱不提了!就是……那啥……咱还是继续正事……吧……”
见他这般,司徒靖微微颔首,指向死者的手臂,“死者生前曾与人搏斗,手臂留有淤青,而且……”
“而且什么?”
牛万金见他突然断句在此,料想对方也已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又大着胆子凑到近前。
“此处可见死者有肌肉萎缩的先兆,但他体格健壮,又以船工为业,按理说并不该身患此病。”
牛万金紧盯着他,满心欢喜地期盼着,最好下一句就能解开疑惑。
然而……
司徒靖却道:“其中缘由,我还未想明白,请牛仵作指点。”
指点个屁!
牛万金难掩失望,转身坐回到蒸醋的桌子上,拍着大腿抱怨道:“我就是觉得这点不对劲,所以才想着去找江娘子问问,看是不是啥稀罕的病症,谁知……唉!”
说到这里,他看着司徒靖的脸色又阴沉下去,只好赶紧噤声。
哪怕牛万金的脑筋再迟钝、再不顶事,如今也已发现端倪:每当自己提起江娘子,愣头青那张臭脸就会变得更骇人些。
他颇有眼色地换了个话题:“你之前不是说有个猜想需要验证,现在咋样?”
司徒靖沉吟片刻,不答反问:“不知此案凶器可有确定?”
哈?这和我问你的事有关系么?
牛万金怔愣一下,但转念又想,横竖他别再计较自己跟江娘子的关系就行,毕竟她可是千叮万嘱过,断不能将两人忙活着的那件事情说给旁人听。
于是,他十分配合地用大拇指和食指虚虚圈出一个圆形,比划给司徒靖看,“大概是根这么粗的绳子,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那便对了。”司徒靖微微颔首。
啊?对什么对?
牛万金满脑门子疑问,可司徒靖却没有要与他详细解释的意思,反倒是同他拉扯起别的闲篇。
说来也是奇怪,此人瞧着一副闷声不响的棺材样,也不像是个爱嚼舌根的主,没想到张嘴却同他打听了一堆衙门里的破事,特别是谁跟谁在抱团,谁同谁不对付,说的他口干舌燥。
直到牛万金意犹未尽地将人送出义庄,又把自己抖落出去的县衙秘辛咀嚼回味一番,这才后知后觉地猛拍大腿。
愣头青不会是想劫狱吧?
当然,司徒靖还不至于劫狱,但他的确有去县衙牢狱里走上一遭的计划。
初春的夜里潮湿阴冷,江楚禾又多半受了刑,不知现下处境如何,还能不能熬得住……
想到此处,他的心都要揪成一团,连脚步也比平时快上许多。
他想,待完成接下来的几件要事,定要去见见那个令他朝思暮想,放心不下的人。
*
江楚禾是被狱卒用半个脏馒头给砸醒的。
按大梁律法的规定,诸州刑犯一般都关押在州府牢狱,只有尚未定案的嫌犯才会暂时收监在县衙牢狱中,是以此处规模并不算大。
狱中女犯本就寥寥,依律又要单独收容在女监之内,因此江楚禾此时虽身陷囹圄,但也算是得了把“独享广厦”的待遇,饥困交加之下便在这宽敞安静的牢房中睡了过去。
狱卒也是头一回见到能捱过刑讯,还在被收监后一觉睡到饭点儿的女囚,放饭时特意多瞧了一眼。
方才跟班房里那伙同僚吃饭闲扯时他曾听人说过,这位就是那个能当街同壮汉大战数个回合并成功将其擒拿,事后又与之约架将其杀害的“弋陵第一母夜叉”。
可是……
这小女娘分明长得娇俏甜美,此时又是刚刚睡醒,正睁着一双水杏大眼迷迷糊糊地朝外望着,看上去一点也不吓人嘛!
不过,下一瞬他就止住了这个以貌取人的愚蠢想法。
江楚禾发现那小狱卒在用探究的眼神偷偷瞧着自己,毫不留情地就瞪了回去,转头又恶狠狠地咬了口馒头,十分豪迈地咀嚼起来。
她到底尝过民间甘苦,同身在兴京时已大不一样。
如今的江楚禾最是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饿极了恐怕连泔水都咽得下。
待填饱肚子,她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精力,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当下的处境来。
为防止串供,县衙一般不允许亲友探视在押嫌犯,因此,除将审讯时几位官差的只言片语拼凑推敲之外,江楚禾很难有别的机会能对自己陷入的这场无妄之灾细细探查。
而就她目前的经历来看,无论是县尉刘亢还是捕头廖庆都像是对她的冤情毫不在意,一副急着草草结案的样子,让她不禁有种这俩人已对真凶身份心知肚明,却特意拿她这个冤大头给人顶罪的感觉。
江楚禾难掩悲哀地想,莫非这便是江氏族人的宿命吗?
忠直数十载,却敌不过几句似是而非的诬告。
不知当年在诏狱之中,她的家人们是否也曾酷刑加身、蒙屈受辱。
当她想到含冤遇难的族人,又立刻提起了精神。
她还没为他们讨回公道。
所以,她必须在这盘死局中寻一条生路。
江楚禾暗暗为自己打气。
甫一镇定下来,她的脑海中就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无论京中朝堂还是地方衙门,最要紧的关节大抵就是两处,一曰“刑名”,二曰“钱谷”;只要用好这两个位子上的人,头把交椅便能坐得轻松不少。
县令田庸显然深谙此道。
在这弋陵县衙中执掌“刑名”的是县尉刘亢,分管“钱谷”的是县丞屠牧,而衙门正中坐着的那位县太爷田庸则是两手一揣、啥也不顾,颇有几分“我无为,而民自化”的黄老智慧。
但若是危及自身利益,他当真还能如此任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