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溪欢篇13 尘埃落定
他们终是筹划妥善,人分三路直抵玄家名下的三个粮仓,有众多叛军把守着,此程并不如意想中那般顺利。
两下解决外墙之人,昭儿爬上高处射杀掩护,溪欢与其余人持刀剑摸进粮仓,一排排躯体横倒,七扭八歪的。
一阵嘈杂中,眼见对方援军乌泱泱将至,毫无时机运走粮草。
当机立断烧毁,一把火扔进去,他们在滚滚浓烟中撤离,赶去支援下一处粮仓。
而不慎,半路正对上另一波援军,不得不延误支援的时机。
历经争斗之后,三处粮仓,烧毁两处只劫走一处,并不给对方留下希望,双方的损失大体上都较为惨重。
破晓时,回撤到西郊,溪欢拉着昭儿在后面赶,一路掩护粮车疾驰。
令人奇怪的是,一遍遍谛视暗角,就连一堆堆尸骸都不放过,边界处竟无埋伏?
不似对方的作风。
焰芒跃动,映着天光犹显几分亮眼,尸首交叠紧贴,仿若是两人临死前的紧紧相拥。
下意识多瞥了一眼,燃木噼啪噼啪摊倒,迎着惶惶夜风,火势呼地亮堂一瞬。
“殿下?”昭儿使劲去拉,脚下却挪动不了分毫。
溪欢反复审视,朝着尸骸之处走近,“昭儿,你先随他们回去。”
语末已哽咽,两眼酸涩无解,她忽而三步并作两步,接着奋力狂奔起来。
昭儿像是有所预料,瞬间泪流满面随后。
死气尤为浓重,满地残骸诉说着过往血战,搭在肩背上的那只手,臂间沟壑分明,盘旋着一条奇丑恶蛇。
那是玄笙曾给她看过的伤疤。
“玄笙?玄笙!”
她大力掀开身上之人,翻出那张熟悉的面容,却不似往日那般讥笑微扬,而是糊上鲜活血迹。
自八岁相识,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从小就爱呛她几声的人,口口声声要胜过她的人,竟先她一步紧闭双眼,就此毫无血色倒在血渊里。
“玄笙你醒醒啊……”
探不到鼻息,躯壳渐然变凉,心犹被尖利紧紧钳住,滞息淹没肺腑,一下子呼不上气。
是劲敌,多年来吵吵闹闹争争抢枪,远胜于名义上的挚友,此生再也不会有谁比对方更了解自己。
救不了她!
她救不了她!
个些断箭撕裂,身上的血洞泊泊不休,阴森狰狞地嘲笑她的无能。
悲恸吞没四周声响,听不见昭儿的叫喊,湮灭咽喉的嚎啕,张口恍如发不出声音,身子一抽又一抽寒颤。
良久后,扶着玄笙的肩颈起身,一个不慎,力稍有不从心,膝骨狠狠跪撞在地。
再度抱起,又是同样跌下,传来崩裂般的剧痛,身心皆如寸断下,猝然浮现那日她的嘲笑。
她连她都抱不起,怎么不是身子骨虚?
“……”对着茫茫虚空,对着没有活气的肉身,她自言自语出声:“玄笙,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再度溃败大哭,如是在问传闻中人族看不见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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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胜,趁夜殊死反攻而去,步步胜,宋玄两家的主谋自尽,兵卒慌而逃散,又被众多百姓逮住,逃不掉的人只得束手投降。
溪欢领兵逼进宋府,处处搜寻不到宋征的身影。
就连一具尸首都没有留下。
“莫非这宋征见势不对,趁机逃出去了?”
禁军副将的话刚落,有人疾步来报,“底下有地牢,已经派人去探查,殿下可要去瞧瞧?”
满室漆黑,不透一丝外光,只是墙上烛火微明,幽幽散着些弱光。
一行人各执刀枪,箭矢悬上弦间,而在转角之间,却遭几步之前的人制止。
“没有我的准许,你们不许进去!”
有所料想般,她猜到宋征就在地牢,不知将要扮演什么戏。
里头探查的人让开,在眼神示意中悄然退离。
弓抵在弦上,力道在指间蓄积,一步一摇地往前,竟回忆起他们的初见。
而幽光下,毫不犹豫狠射出去。
可她还是心软了。此箭稍偏几寸,只射中肩骨处,再续上一箭对准他的喉中。
当年信誓旦旦是报恩,连多直视她一眼都不敢,全是诱她的假象?
双手双脚锁着,眉目间抹上憔悴,一身衣袍称得上是干净,只有血水缓然漾开。
细看之下,发觉还是庆功宴那身衣袍,还残存着她跟玄笙争抢酒酿时无意洒到的酒渍。
“宋征,这是你的苦肉之计?”
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他不动声色凝望,心底悄然勾画她的眉宇。
当她是傻的?还会上他的当?
“殿下,你杀了我罢。”
声线沙哑,虚弱不堪,几近听不清。
飞箭钉入墙上,与此同时,她步向暗处的他。
“砰!”攥上箭矢,狠狠压着肩撞到墙上,这一下直接将肩膀贯穿,鲜血阵阵喷涌着。
“你真以为我下不了手?”
像察觉不到疼,始终不皱眉,不露一丝痛楚。
而明明眼下困倦难言,宋征还是强撑开口:“……宋征自知罪孽深重,无力偿还所亏欠的那一年,还请殿下责罚。”
试图通过认罪来激怒眼前人。
若是在混战中拔剑相见,她绝不犹豫动手杀他,而见他身在地牢,羸弱不如从前,倒叫她怀疑起来……
“明秩姐姐没了!”
宋征猛地抬头,泪光隐隐烁动,果真听到他不愿听到的下一句,“还有玄笙宋尧…他们都没了!”
多日来,他默默备下的假象都在这一刻撕去。
阿爹分明跟他说,阿姊阿兄都逃出城了,顺利跟阿娘会合,在外城隐姓埋名而活。
“都是因为宋家,都是因为你们!”
两人无声落泪。尖刀砸下,手上锁链崩断,宋征无力滑进怀里,虚弱气息吐在她耳侧,“殿下别哭,是我不值得。”
……怪他未能阻止一切。
原以为支开阿兄去送弓,便能助一无所知的他,顺势洗清参与谋反的嫌疑。
岂知会出差错,弓在殿下手里,而兄长还是没了。
“宋征,倘若我再救你一次……”
泪目交错,他的眉眼微垂又抬起,缄默否决此念。
“殿下……”大着胆虚晃拥揽了她一下,接着用力拔出肩上的箭对准自己。
“咻——”
飞落几缕发,利尖将宋征固住,没有危及性命,掌中血箭乏力掉在地上。
“宋征!”
持弓之人步入,以为他要刺杀王姬殿下。
“逆贼当擒处死,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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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不过统领,留不住宋征。
一袭血衣缓进殿门,斑驳不知新旧,分不清是谁的血,一个晃身跪倒在殿上。
王上急着步下台阶,“哪儿伤着了?快给父王看看!”
“……欢儿无伤。”她无力而垂,望着父王憔悴之容,她还要让父王失望吗?
痛在心间,还是俯身磕了下去,“此生已无所求,但求父王留宋征一命!”
王上停在跟前,辨清她的妄言,愤然怒斥她,“荒唐!你以为这是儿戏?”
“宋征是宋家人,是宋家的遗脉,若留下此后患,他日必定再度倾覆云津!溪欢,你身为云津王姬,竟敢背弃云津,又弃百姓于不顾!”
“欢儿明白!”
她紧紧蜷着拳头,“他无心共谋,不曾参与杀戮,若今日因此而死,便是父王杀害无辜!”
“寡人杀害无辜?城里数万百姓毙命,他们不更无辜?”
在地牢时,她故意借死讯来试探,宋征的反应昭然是不知,极有可能未踏出地牢半步。
可这根本说服不了父王。没有半点证据证实,就连宋征是否爱慕她,她都不敢笃定。
如果一切都是计谋,她要救一个诡计多端的人?
茫然无措,泪水模糊视线,力气倏然抽空,溪欢又一个激越抬起,“明年!明年狩猎礼!”
“欢儿定会夺下魁首,只求父王留下宋征一命,今日还望父王成全!”
她在赌。假如处死宋征,一年后她夺下魁首,王上无法兑现她要的承诺,那将是言而无信,不合狩猎之礼。
“倘若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