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与云
话说自从慕微云把纸人烧给母亲之后,她便逐渐精神起来,又是年节,跟着哥哥姐姐到处玩一玩,吃些好的,也就渐渐过了那股难受劲儿。
她或是白天和朱鹤闻出去逛逛,或是到东宫带容思辰玩,或是跟着年龄相近的小姐开开诗社、染染指甲,也算是难得清静。这日子不过三五天,人日就来了。
人日祭天尊,前一夜,满城勋贵出动,朱雀大道上车马相接,都是赶着去玄青岭下过夜的文臣武将。
慕微云却不必跟着挤。朱鹤闻如今罪过赦免,又可以回到玄青门了,于是两人打算去定苍峰朱鹤闻的旧居过夜。
“你不怕苏一念抓到我们?”站在朱颜上,慕微云紧了紧自己的外衣,深觉冷天不要御剑。
朱鹤闻却说:“人日之前,师……苏一念都会住到度尘宫去,正好他不在。师姐在山上,没事。”他笑着打趣道,“你难道就不想去?”
慕微云哼哼两声,说:“嗯,当然。当然想去。你都住了我家,我自然要住住你家嘛。”
朱鹤闻笑道:“回个家还要偷偷摸摸的。”
慕微云嘻嘻道:“等我们把苏一念干倒,就不用啦!你有没有信心?”
朱鹤闻但笑不语。两人胡闹一通,仗着御剑技术很好,不曾出事故。闲话不提。
到了度尘宫上空,只见地下灯火一片,许多闲置的宫室都亮起来了,半山煌煌。两人绕开度尘宫,悄悄从山后绕进玄青门结界。容姝媛的侍童早就开了侧门,等着他们来。
朱鹤闻的居所在半山腰一处本应是水潭的所在,定苍峰飞升上天之后,便成了冰天雪地。他走后,那几只灵鹤把他屋后翻得一团糟,反而是两只机关鹤还替他收拾着。朱鹤闻扶额道:“你们……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灵鹤食冰雪饮霜露,好处是好养活,坏处是闲得慌。见主人回来,呼啦啦飞屋檐去了。机关鹤慢吞吞地朝他点点头,又拖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布料往屋后走。朱鹤闻摊手道:“如你所见,我家就这样。”
慕微云拍手笑道:“我在灵州养的鸡都比这听话!”
朱鹤闻苦笑道:“那你也只能嫁狗随狗了。”
慕微云可不怕他调戏,反口问道:“你这家伙,原来对我早有属意。老实交代,你的院子怎么叫这个名儿?”
朱鹤闻抬头一看,那块匾额上题着“与云同坐”。那字迹看似端方,实际一板一眼,是孩子的字,后面还乖乖落着“鹤闻正鼎二十四年”。
他低头弄着门上的法术锁,说:“是取的诗中典故。”
慕微云下意识道:“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想了想又摇头。等朱鹤闻终于把自己遗忘了的法术锁打开,推门请她进去时,慕微云一拍脑袋,喜道:
“是不是那首,老僧和云?”
朱鹤闻惊讶道:“你是第一个猜中的。”
“万松岭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三更云去作山雨,回头方羡老僧闲……有趣,有趣。不想你小小年纪,居然自比老僧。”
朱鹤闻一道明火符翻出去,它蹭蹭蹭点完屋里所有灯,自己掉在门口的废纸篓里灭了。朱鹤闻方才笑道:“是啊,这多有意思。既能与云同坐,要什么明月清风?”
慕微云恼道:“你最近口中很不安分。”于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大步踏进屋里去了。
朱鹤闻的住所很干净,书房在右,卧房在左。
书房里,大约是因为修习符文之故,桌上摆着几盒朱砂,桌边镇着的麻布上满是红痕。几打黄纸压在一柄裁纸竹刀下,旁边挂着一排各色毛笔。墙上留着挂九皋剑的钉子,和几柄大小色泽不一的拂尘。
卧房倒是很简单,一张床铺,一床丝被,一个瓷枕,一个衣箱,一面铜镜而已。
中堂挂着一幅字迹沉稳,却瞧不出出处的对联,一张窄神台,上面供着父母灵位,下面横陈着一张琴。慕微云见到这里,凝神片刻,取来边上的线香,默然拜上。
朱鹤闻本来揉着眉心,倚门回味着刚才的事,见状忙道:“不必行此大礼,我不过是供奉父母,每日晨昏定省而已。”
慕微云道:“这是应尽的。”
两人放下东西,时不时搭话,把房间收拾出来了。弄完这一切,朱鹤闻长出一口气,道:“你冷么?”
定苍峰常年冰封,慕微云却觉得不冷,她如实回答了。朱鹤闻笑道:“那就好。不枉我设计了这么实用的法阵。”
原来他从小怕冷,不曾修炼内力时,山上又没有炭火,他只好运用仅有的知识,设计了一个可以供暖的法阵。
慕微云闻言赶紧在屋里转了一圈,果然,梁柱上贴着的陈年符纸都是养气补阳类的,全是入门符咒,但是采五行方位,居然真的把这周围仅有的一点热气都聚拢在屋里了。
朱鹤闻没有金丹,也不过是十五岁之前,那么小的时候就如此天才,慕微云不由得叹服道:“不愧是咱们这辈人里,第一个看出大阵问题的。”
说话之间,朱鹤闻已经把山下带来的酒温好了,樱桃毕罗也盛在盘子里,看来是想和慕微云小酌夜话。慕微云坐在床沿,刚要请他也落座,却突发奇想,说:“公主替我们大开方便之门,我们怎能不答谢?走走走,带上吃的找她玩去!”
夜方垂野,月上东山,容姝媛正在她的“青云轩”里抄录丹方,玉壶挂在墙上,安静地流转着光辉。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那声音明快急促,却又并不鲁莽,显然不是苏一念——苏一念都是直接派哑儿来请。
那会是谁呢?
青云轩从未有客,容姝媛披了外衣,疑惑地开门去。
她打开门,风雪扬面。
只见一人青衣玉冠,一人明橘绣袍,提着琉璃灯和一个漆食盒站在外面的雪地里。一见到她,慕微云便喜道:“公主!我们给你带了好吃的!”
朱鹤闻则说:“师姐,是东市买的,酒和樱桃毕罗,很好吃。”
容姝媛震惊片刻,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无奈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朱鹤闻道:“我们一路隐了身形灭了灯,轻功来的,肯定没人看见。”
容姝媛无语片刻,让他们进门了,说:“轻功是用来做这个的?明天就是人日大祭了,还不早点睡。”
朱鹤闻不会撒娇,却也道:“师姐放我们进来,可不就是想吃?”
容姝媛发觉弟弟自从去了杏渡,再也不好说教了,于是作罢,把他们领进去,也不叫人,兀自摆好了酒菜,三人坐定。
外面北风萧瑟,大雪纷飞,屋里却生着炭火,酒暖炉红。慕微云奇道:“公主这里,居然有炭火。”
朱鹤闻那个阵法研发出来之前,夜里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是容姝媛收留他的。公主说要炭火,别人自然不好说“修道之人不应如何如何”来搪塞,如此直到朱鹤闻解决问题,她屋里给朱鹤闻生火的习惯,却一直留下来了。
“明日大典,你们有什么打算?”
说到正事,慕微云抿了口酒,放下杯子,说:“如今我们已经把母亲尸身之事闹开,苏一念不可能再用朱颜剑主的问题刁难我,他未必有后手,我们趁此良机,要把母亲的疑案闹出来。”
容姝媛点头道:“机会难得,师父想不到你们见招拆招,如此神速。打算怎么做?”
朱鹤闻道:“方夫人仙身,现在太子殿下之手,明日殿下陪祭天尊时,会正式禀告天下。”
容姝媛说:“这件事大概又是一人顶罪。如何证明是师父和两位老祖所为?”
慕微云冷笑道:“凭我母亲身上的禁制,若大理寺来查,一定能溯源到谁人所出。”
慕如清之所以要提前闹一场,就是为了保证大理寺能掺和这件事,不至于被玄门关起门来收拾。容姝媛却说:“万一不是他们亲手封印呢?”
慕微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