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司幽监
夕阳余晖里,落安城的轮廓愈发清晰。城墙高耸,车马如流,人声鼎沸,满是边陲重镇特有的繁华与喧嚣。
可这份繁华之下,萧逸却能清晰感知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带着审视、贪婪,还有杀意,如同蛛网般从四面八方笼来,牢牢锁定着他们这行人。
两匹骆驼,一辆华丽得过火的马车,再加上几个气质迥异的年轻人,这支队伍实在太过惹眼。
“天色已晚,此时去普华寺恐有不便。”萧逸勒停骆驼,目光扫过城门口森严的守卫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语气懒洋洋的,“先在城中落脚,明日一早再上山。”
众人并无异议。连续赶路早已人困马乏,亟需休整,且夜晚的普华寺山道,本就是埋伏的绝佳之地。
“我知道有家客栈特好!”百里璇玑嚷嚷着,一行人随着人流缓缓入城。
落安城比黄沙集大了数倍,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西域胡商、中原行旅、江湖客、官兵衙役混杂一处,鱼龙混杂。百里璇玑那辆招摇的马车,还有福伯沉稳如山的气势,引了不少侧目,但更多目光,却落在了萧逸背后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货箱上。
阳顶天的尸骨,还有可能与之融合的《残阳剑谱》,就像黑夜中的明灯,专引飞蛾扑来。
最终,他们在城西一处相对僻静却干净整洁的“悦来客栈”住下。百里璇玑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一个独立小院,总算有了暂时隔绝外界窥探的落脚点。
安顿好骆驼行李,简单用过晚饭,夜色已深。小院内点起烛火,昏黄光线映着几张疲惫却各怀心思的面孔。
“总算能喘口气了。”陆无名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揉着发酸的小腿,“这一路,比闯十八层地狱还刺激!”
苏小荷细心为众人斟上热茶,小脸上带着倦意,眼神却依旧警惕地留意着院外动静。
叶知秋坐在窗边擦拭残月剑,清冷眸子映着烛火,不知在思索什么。体内寒毒虽清,但连日奔波激战,内力消耗不小,亟需时间恢复。
残碑抱着赤阳刀,如雕塑般守在院门口阴影里,斗笠低垂,气息与夜色融为一体。
唯有百里璇玑依旧精神抖擞,好奇打量着小院,又凑到萧逸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兴奋:“萧兄,你说这落安城里,现在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影阁的?药王谷的?还是想捡便宜的江湖散人?会不会半夜就来夜袭?”
萧逸慢悠悠喝了口茶,眼皮都懒得抬:“你盼着他们来?”
“那倒不是!”百里璇玑连忙摆手,嘿嘿一笑,“就是觉得挺刺激,比在神京里整天守着规矩强多了。叶姐姐你说是不是?”
叶知秋擦拭剑身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若能选择,我宁愿平静。”
百里璇玑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又转向萧逸,眼睛亮晶晶的:“萧兄你功夫真好!那手用树枝点穴的功夫叫什么?教教我呗?我用我们家的‘听风引’跟你换,保证不亏!”
萧逸放下茶杯,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家传绝学,恕不外传。”
语气和当初叶知秋回绝他时如出一辙。
百里璇玑顿时蔫了,嘟囔着:“怎么都这样,小气。”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叶知秋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陆无名更是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小院内的气氛,难得轻松了片刻。
可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萧逸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微凝。他感觉到,几道极其隐晦、却带着独特阴冷气息的意念,如同滑腻的毒蛇,悄然扫过小院,停留片刻后,又无声无息地退去。
那气息……不像江湖路数,反倒像是宫里的人?
烛火通明,檀香袅袅。
晟明帝萧敬没像往常那般批阅奏章,只负手立在巨大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藏着一丝难喻的孤寂,还有疲惫。
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下午,养心殿前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倔强身影,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庙堂太高,儿臣站累了。”
“厌倦了宫里的每一张脸,厌倦了每句话都要权衡利弊,厌倦了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那些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话语,如同冰锥,至今仍刺痛着他的心。他最得意、最寄予厚望的儿子,竟视他苦心经营的帝国为牢笼,视他给予的无上荣光为枷锁。
“陛下,夜凉了,当心龙体。”温和谦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洞察人心的通透。
萧敬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玄。这个面容白净无须、眼神温顺、常年手持玉柄拂尘的老太监,看似人畜无害,可宫内宫外,乃至整个神京,没几个人敢小觑。
他是皇帝最锋利的刀,也是最懂皇帝心思的影子。
“魏公公,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萧敬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沙哑与茫然。
魏玄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和:“陛下春秋鼎盛,龙精虎猛,何出此言?可是又想起楚昭王殿下了?”
他直接点破了那个无人敢提的禁忌。
萧敬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落在魏玄波澜不惊的脸上:“你都知道了?”
“老奴只是偶尔听闻些江湖传闻。”魏玄谦卑低下头,“说西域那边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人,闹出不小动静。其中一人似乎姓萧,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青云剑法,年纪也与当年的七殿下相仿。”
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关键,又绝不越矩。
萧敬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青云宗,萧逸,潇兆……还真是巧。”
他踱回御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洁的桌面:“放着好好的楚昭王不做,跑去西域当破落宗门的宗主,还卷进这种江湖纷争里,朕这个儿子,可真给朕长脸。”
语气带着怒意,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有失望,有痛心,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担忧。
魏玄垂手侍立,轻声道:“陛下,七殿下天纵奇才,心性高洁,或许江湖那般天地更适合他翱翔。况且老奴听闻,此次西域之事牵扯甚大,与二十年前阳顶天失踪一案有关,甚至可能触及‘寂灭’。”
他适时抛出了更重磅的消息。
“寂灭?”萧敬瞳孔骤然收缩,敲打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下,“太子的人?”
“目前尚无确凿证据,但影阁在西域活动频繁,且手段酷烈,颇有‘寂灭’之风。”魏玄谨慎答道。
萧敬沉默了,脸上阴晴不定。朝堂之争,江湖风波,二十年前的旧案,太子的手……这一切,竟然都隐隐指向了他那个“不肖”的儿子。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将他卷入?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深沉难测:“传朕口谕,让司幽监派人去一趟落安城。”
魏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道:“老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