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京城风雪,一抔黄土问前路
京城,钓鱼台国宾馆,一号楼。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与县城供销社的喧嚣、与戈壁滩的苍凉,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气里,没有辣椒的辛香,只有经过中央空调过滤后,恒温26摄氏度的、混杂着红木与黄铜气息的、权力的味道。
林晚秋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迪奥灰色套装,脸上挂着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商业微笑,亲自为坐在对面的德国男人,倒上一杯刚刚从西湖空运来的、明前龙井。
“施密特先生,”
她的德语,流利,标准,听不出一丝口音,“我们非常荣幸,能邀请到您和莱茵来为我们中国的食品行业,树立一个全新的、与国际接轨的标杆。”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克劳斯·施密特。
一个五十多岁、典型的日耳曼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如同手术刀般锐利,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仿佛都散发着工业时代的冰冷光泽。
他没有碰那杯顶级的龙井,而是轻轻推了推面前一份厚达百页的、全英文的合作意向书。
“林小姐,”
他开口了,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精准而又缺乏感情,“您的理念,我很欣赏。建立一套从土壤到餐桌的、可追溯的质量安全标准体系,这在欧洲,也是最前沿的理念。但是……”
他的手指,在“甘肃临泽”那个地名上,轻轻点了点。
“……根据我们的初步评估,您所指定的这个原材料产地,其土壤、水源和传统的耕作方式,几乎不可能通过我们的任何一项基础认证。那里的农户,习惯使用未经处理的农家肥,灌溉用水的标准不明,更不用提什么农药残留的控制。从商业角度看,选择这里,是一个极其不明智的、高风险的决策。”
林晚秋笑了。
那笑容,自信,优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施密特先生,您误会了。”
她柔声说道,“我选择那里,不是因为它‘合格’,恰恰是因为它‘不合格’。”
“我需要莱茵的,不是一份‘通过’的认证报告。我需要的,是一份最权威、最详尽、最无可辩驳的……‘不合格’的报告。”
克劳斯·施密特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诧异。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东方女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与商业逻辑相悖的、更深层次的寒意。
“我需要您用最科学的数据,来向这个国家的所有人证明,”
林晚秋继续说道,她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那些所谓的‘原生态’、‘农家肥’、‘老传统’,在现代科学面前,究竟是‘瑰宝’,还是……充满了致病细菌和重金属的‘垃圾’。”
“当这份报告,与我们公司即将推出的、所有原材料全部从澳洲有机农场进口的、全新的【玉琼浆·铂金版】一同面世时,您认为,这个国家的消费者,还会去相信那些充满了‘乡愁’的、不健康的故事吗?”
“不,”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们会恐慌,会愤怒,会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然后,他们会像抛弃垃圾一样,抛弃那个叫【淑芬酱】的品牌。而我,将成为为他们带来健康与安全的……救世主。”
克劳斯·施密特沉默了。
他看着林晚秋,像在看一个来自异次元的、可怕的生物。
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她要买的,不是认证,不是服务。
她要买的,是莱茵这个百年品牌,在全球范围内,那不容置喙的、定义“是非黑白”的公信力。
她要的,是一把来自西方的、最锋利的科学之剑,去斩断一个东方品牌的、最根本的文化之根。
“林小姐,”
克劳斯·施密特缓缓地,将那份合作意向书,推了回去,“您要的,不是商业合作。”
“您要的,是一场……战争。”
林晚秋微笑着,优雅地,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您说对了,先生。”
她轻抿一口茶,淡淡地说道,“而且,是一场,我已经提前预知了结局的战争。”
……
也就在这场关于“标准”的战争,在京城那温暖如春的国宾馆里,被正式宣判的同时。
江建国,正蜷缩在一列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连接处。
车厢里,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
他自己则靠着冰冷的车皮,就着一口凉水,啃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早已变得像石头一样硬的黑面馒头。
他的目的地,也是京城。
他没有介绍信,没有门路,更没有预约。
他只有一个从电话黄页上抄下来的、模糊的地址,和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敲开的大门中国农业科学院。
他知道,他不能等。
他不能等林晚秋的“认证报告”出来,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定义为“垃圾”之后,再去被动地反击。
他必须抢在她之前,为自己的产品,为自己那条来之不易的供应链,找到一个同样权威、甚至更加不容置疑的“理论靠山”。
他要找的,不是商人,不是官员。
他要找的,是这个国家,在农业科学领域,真正的“国家队”。
三天三夜的颠簸后,当江建国背着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站在农科院那栋充满了苏式风格的、庄严肃穆的主楼前时,他感觉自己像一粒被风吹到这里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门口的警卫,拦住了他。
“同志,你找谁?有预约吗?”
警卫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与戒备。
“我……我想找一位,研究辣椒育种的专家。”
江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递了过去。
警卫没有接,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们这儿的专家,都是国家级的,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你?没介绍信,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事。”
江建国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走一万倍。
他没有硬闯,也没有争辩。
他只是退到路边,在那棵光秃秃的白杨树下,像一尊石像,一站,就是一整个下午。
他看着那些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行色匆匆的知识分子,从他面前走过。
他知道,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掌握着能改变他命运的钥匙。
可他,却连跟他们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天,渐渐黑了。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际,一个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风风火火的年轻人,从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