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膝枕
雪绣球团花金帐上,雪线几缕不知何时沾染了赤色,在阳光下明晃晃地扎人眼底。
外间正是梦中那般艳阳天。
纸窗划过几片浅灰色的花影,应是外院飘进的荼罗白瓣,文逍眨眼看去时,与榻边顶着乌青眼圈、一身素白的摄政王对上温温的目光。
文逍紧张,对他猛挤两只眼睛,目光飘向门那处——
这三日,不速之客摩罗几乎日日都驾临摄政王府,明面上谈论留学馆与探病之事,实际只是对那阴虎符虎视眈眈,又对她的小产存疑罢了。
文逍不得不一直躺,躺得浑身酸痛,感觉后背都将压出褥疮来。
宣文命点点头,手伸来,一片微湿暖意包裹她的手背,男人青丝微乱的脑袋也钻进了帐子里:“太子已回宫,今夜于御龙营交接虎符,后日即位。”
“王爷兵权交出去了,此后无碍吗?”文逍撇嘴、瑟瑟发抖。
“无碍,我自有保身之法,你我当无虞。你已卧床三天,现下既醒了,就快起来坐会儿罢。”宣文命疲惫地深叹。
文逍同样长出口气,手撑床榻一个弹跳起身:“王爷这两日都处理完了?之前突然调兵做什么?危险吗?”
宣文命颔首、又摇头。
顶着两块熊猫眼圈,那窗子映进的白光,让他的脸色脆弱得如一张年久变脆的薄宣。
文逍筋骨疼痛,对队友的沉默急躁不满,她痛击枕头:“咱俩是一个战线的,王爷总得说说犯下这等杀头的罪、是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我孑然一身、身家性命全赖王爷保护,配合王爷演戏,至少有知情权吧?”
“你如今不必知晓,既然从前仅是行商女,若因何故被人逼问此事,恐难保守秘密。”
宣文命说罢抿唇,有些为难地瞧她皱起来的眉眼。
文逍缩回脖子,倒是秒接受:“那确实,以我这个口风,您还是别告诉我了。”
宣文命看着她的脸,松弛一笑。
他深吸气,提点了句:“文逍,唤一声‘你’倒也罢了,只是莫要忘了称我文命。此番已经破例许你五十金,此等细微处,你合该自觉些,不可懈怠。”
文逍反击的话刚至唇边,又咽了回去——自然是顾及着那天降横财,舍不得推却。
犹豫纠结间、却见金色纱帘流荡,雪色身影向这边倾下,一块扎实的、沉甸甸的分量隔着锦衾落在她膝头,滚向她大腿。
啧,这厮……!
榻内昏光幽微中,见男人浓睫轻颤,妖冶阴柔的容颜竟显现出几分不曾设防的静美。
此等面貌人畜无害的美男,文逍一时看得入迷。
他即刻开口,文逍瞧见他轻动的唇瓣失血,干裂起皮:“我想谈谈,你与母亲的那个梦。”
“怎么说?”文逍察觉他话音中的柔软脆弱,暂压下了打断的念头。
男人微蹙眉心,侧头望来。在昏暗中向她睁开一双似含秋水的温润眼睛:“那枚琉璃棱镜,确是母亲的旧时之物,我却未曾听闻父母膝下有名唤’阿环’的女儿,这几日派人细查,无奈昔年旧仆皆殒于那场大火,实在无从考证……”
言至此,他缓慢摇摇头。
文逍扶住后脑勺:“容我再细细回想令堂梦中所言。那日心神恍惚,或许阐述有所遗漏。”
男人未曾睁目,却迅速捉下她手腕,低声道:“不必急于一时,免得脑后又生剧痛。”
他将她那手搁在自己胃腹部,眼半阖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捏她指节间的软肉,呼吸均匀。
但见他腰饰外袍已褪、着一件雪白色、绣有两羽白鹤的新道袍,周身气息松弛,显是将此刻当做了难得的休憩。
文逍手被男人抓着揉捏,稍想抽出,又被男人强抓回去更用力地握住,薄茧摩挲着她指间嫩肤,她垂眸瞧着膝上这狐狸似的男人,那嘴角若隐若现戏谑之色。
文逍强压火气默然片刻。
她终究没憋住,说:“王爷,在我们星球,膝枕和咸猪手是另外的价钱。”
宣文命早有预料般倏然睁眼,黑漆漆瞳孔笔直地对着她,唇角带点了然的笑,伸出五个手指:“五两金。”
文逍为黄金心里猛动,亦是对他无言以对:“……此乃一次的价钱。”
宣文命挑眉,将胡青略重的下巴点点,将头在被面上蹭到了最舒适的角度:“你此处帐内卧香气味、煞是安神催眠,就让本王这般假寐半个时辰。”
文逍突然想逗他,反手将他乱捏的五指合拢握紧,扯唇狞笑道:“过了半个时辰,又待如何?”
宣文命突然睁眼瞪视她:“你这贪财之徒!贪得无厌!!简直——”
“早说了,那五十金非我强求,是王爷心甘情愿所赐,当时不过是未曾即刻领会王爷之令罢了!王爷珍爱府内金库,不愿给不给就是,自己留着多裁几件新衣裳、臭美去吧!”
“怎么还叫王爷?!文逍,你又成心违逆不成!”他怒走偏锋,抽出手去轻拧一把她的大腿。
这动作其实仅仅扭到了她覆腿的衣裳,却叫清楚其中狎昵意味的文逍惊怒,她羞恼至极:“五两金!”
“奸诈!不允!”男人将唇一扬,开启互喷模式。
“那只有将这一记还给你了!”她亦怒气勃发,豹胆入腹,用十成力扯他的脸肉。
“嘶……你这狠心妇人!”文命面露恼色,抓下她的手箍在怀中,紧紧蹙眉闭目,不悦道,“别闹了,本王体乏,要歇下了。”
——到底谁先动手的??小学生吗??这么玩不起!
文逍皱着鼻头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打,却见他已侧首假寐,满面倦容的样态,忽地忆起他背上还有未愈的旧伤,那扬起的巴掌便默默落了下来。
只轻轻扯过锦褥一角,搭在他腰间盖住肚脐部位。
“若是长得丑,你可没这待遇,老娘看你是个帅哥ATM才……”她嘟哝了一半,见他衣襟半敞,胸口倾出一角熟悉的册页。
她犹豫了下,轻手轻脚摸出那叠册子,确是自己先前烦乱时圈圈点点的那本讲师籍册。
文晓将蹭乱的栗发顺至耳后,眨眨眼睛,深吸气才打开来:
果然,他所书就密密麻麻的注解介绍,又冲入眼帘,依旧是他一贯的细致作风,只是字迹有抖动杂乱,想来是奔波途中匆忙阅览书写的。
文逍看得深些,发现凡她所圈出的人选有所不宜,宣文命在划去之外,亦添有详细的解释。
分明是此学高人、最精通讲师人选,可那解释絮絮,倒像是生怕辜负她苦心、或怕她不解其意,略显唠叨多余。
“龟毛男啊……啰里八嗦的。”虽如此吐槽,她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轻轻弯了起来。
翻至最在意的一页,文逍指腹紧了紧,略略凝眉。
【鹿三千】(划去)
云胥籍,归于月修哲学苑鹿先生门下。少时颖悟,尤精文华之理。
年十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