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省亲
万荪瑜见她不言,便不再询问她这个问题。实则他很快便意识到,这问题问得多余。
因他身处这个位置,便鲜少有人不畏惧他的,何况她多次瞧见他发疯,这般情形下还能临危不惧,她的胆识已胜过许多寻常女子。
便又歇息了几日,待伤口疼痛减轻,万荪瑜便端坐案前,挥毫练字。而这几日,他从未去过那日被刘侍郎送来的女子房中,更不曾瞧她一眼。
春桃倒是与这女子打过照面,见她姿容秀美,瞧上去甚至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询问之下,便知她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雅伎,唤作“落梅”。
而万荪瑜的书法,更是叫春桃连声赞叹,她虽不通文墨,却也瞧得出他字迹俊逸潇洒,笔锋转折间亦刚亦柔,当真是字如其人。
但见他一身月白色圆领广袖长衫,衣袖飘舞间挥毫题字,便是那首《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你也写两个字叫本督瞧瞧啊。”万荪瑜停下笔,便将其递到春桃手中。
“春桃不善文墨,只识得几个字而已,还是勿要叫掌印见笑了。”她便婉拒道,神色羞赧。对于不擅长之事,露怯是在所难免的。
“本督又不会笑话你,就试试吧。”万荪瑜难得展颜一笑,他近来一直在府上休养,并未涂抹唇脂,却更显秀姿天成,举手投足间自成风度。
这笑容落在春桃眼里,不禁叫她眸光凝了一息,在他清润俊美的面容上多停留片刻,便觉周遭的一切都亮堂起来。心跳好似停驻一瞬,而后便砰砰砰跳得飞快,那样清晰。
“怎的,本督脸上有东西么?”万荪瑜见她盯着自己瞧,直到四目相对时才收回目光,便疑惑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掌印笑起来很好看,日后要多笑笑。”春桃垂首,躲避着他清亮而殷切的目光,便轻声道。
他本生得一双含情桃花眼,若非平日里素来神色阴沉冷峻,眸光中含着凛然恨意,自然很容易吸引女子的目光,何况他才华横溢,风姿卓然,可惜……
“就会说好听的。”万荪瑜只侧目而视,仿佛不屑一顾,却叫她不曾瞧见他转过身去的片刻,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笑容清甜。
春桃便也不再拒绝,只握笔,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落下“春桃”二字,实则许多字她仅仅是认识而已,真到要书写时便不知如何下笔,写得最熟练地便还是自己的名字。
思忖片刻,又在“春桃”二字前面加了个“李”字,自被爹娘收养后,她便随着养父李成姓“李”。
万荪瑜瞧着宣纸上缓缓漾开的“李春桃”三个字,终于禁不住笑出声来,实则他已忍了好一会儿,硬是待她写完才发作。
“掌印……您不是说了不会笑话我的么?怎的说话不算数?”春桃嗔道,但瞧着这白纸黑字,更显张牙舞爪,毫无章法,便是她自己都不愿再看一眼了。
“无事……本督其实想说,你这握笔姿势也不对,”万荪瑜忍俊不禁,正说笑着,便握住了她的手,纠正她姿势的同时,便引着她在宣纸上挥毫泼墨,重新写下这三个字。
二人此刻身子挨得极近,隔着夏日衫子轻薄的衣料,春桃甚至可以感受到身后他温热的体息,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便再次清晰起来。
万荪瑜垂首,望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便见颈项至耳根处微微泛起了红晕,“别着急,待日后,本督慢慢教你。”他语声里的冷意散去,却是清朗而温柔。
“好。”春桃便不再多言,只眉眼含笑,简单回应着他。
他便伸手,将她圈在了怀里。感受到怀中人儿的身子没了此前的紧绷蓄力,却是自然放松着,他不由得又露出会心一笑。
有那么一瞬,春桃甚至忘却了他的身份。若没有他此前刻意的口出恶言,以及受辱之后的梦魇疯癫,她实则瞧不出他是个内臣,或许他本就该是个朗如日月、才华横溢的谦谦君子,可惜……可叹。
再过不久,万荪瑜便要回宫当值,在此之前便要同春桃一起,回家探望爹娘。
这日,万荪瑜又换上一身宋锦织就的月白色圆领广袖长衫,其上是银线绣成的山间松柏图,更衬得他俊逸潇洒,气质出尘,柔中带刚。
春桃则换上一身天青色广袖圆领袍,亦是宋锦织就,质地温润,其上绣着水墨丹青。这般装扮之下,她俨然一个清俊少年,与万荪瑜站在一处,便似一对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
实则自她来到这府上,万荪瑜便吩咐尚衣局赶制了好些衣袍,男装女装皆有。他身为司礼监掌印,统领内宫六局十二监,便有这般权力。她如今身份,男装自是更方便外出,虽他更想瞧她穿上女装,只可惜鲜有机会。
二人便一道出了府门,上了去往郊外的马车。
而在此之前二人已商议好,不对爹娘透露万荪瑜的真实身份,并编造了一个善意谎言:早在坤宁宫合宫上下殉葬前,春桃已被调离了坤宁宫,眼下只在御花园做些洒扫的活计,今日不过是久未归家,回来探望爹娘。
而那唤做“落梅”的女子,被送到万荪瑜府上这几日下来,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虽早已知晓他是个内官,却还是不由得被此人的绝代风华吸引了目光,眼见他和春桃皆一身寻常文人公子装扮,就这般出了府门,她不禁发出一声轻轻的谓叹。
因春桃眼下身份特殊,万荪瑜虽不曾同这落梅打过照面,却也叮嘱侍书侍剑不得允她出府,以免她无意间透露些不该透露的消息。
考虑到万荪瑜不久前将将受过伤,马车在路上行得并不快,驾马的车夫和藏于人群里暗中护卫之人皆是训练有素的西厂番子。
不想正此时,街市间人流攒动。此处本就是喧嚣闹市,人声鼎沸,他二人坐在马车里,却还是清晰地听闻那头传来马蹄极速踏过的声音,还有年轻男子的斥骂声:“让开!”
二人掀开车帘,便见一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向这边疾驰而来。
但见他仍在挥动马鞭,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一味呵斥行人退避,显是飞扬跋扈。纵马疾行这一路,被他撞倒在地之人已不计其数。
而他所骑的马匹四蹄踏雪,且较寻常马匹高出许多,万荪瑜便瞧出这是军中专为应战而训练的大宛马,在这京城街巷并不常见。
“此人是谁?好生跋扈。”春桃止不住低语道,虽不知他身份,瞧他衣着便知此人非富即贵。
“齐王世子慕容璋,端午佳节降至,想来齐王父子已入京了。”万荪瑜淡淡道,王室子弟当中,这慕容璋无疑是个纨绔子弟,且不学无术,顽劣不堪。
二人正说着,慕容璋已纵马逼近了他二人的马车,双方相向而行,眼见就要迎面撞上。
万荪瑜这便示意车夫停下。
“车内何人?活得不耐烦了吧?见了本世子还不速速退避!”慕容璋并未翻身下马,只疾声斥骂道,嘴唇开合间便口出恶言。
他眼见这马车宽敞繁丽,鎏金坠玉,便知端坐其中的亦是有身份之人,即便如此仍未收敛半分。
两相对峙间,万荪瑜并未掀开帘帐与他对视。而街道两旁围观的人潮里,藏匿其中的黑衣番子便迅速开始行动,护卫在了马车四周。
而待慕容璋手下的三两随从终于纵马赶至他身畔,朝他耳语后,慕容璋虽仍旧神色愠怒,“不就是一介身子不全的阉人!”到底还是在侍从的一再请求下纵马自马车旁扬长而去了。
春桃掀开车帘,眼见此人行远,不禁长吁一口气。她自然瞧出此人是对万荪瑜及西厂的权势有几分畏惧,眼下却不知怎的,欢喜不起来。
“没事了,勿要害怕。”万荪瑜眼见她神色紧张,便止不住宽慰道。实则这两年,他一直暗中查探自家当年抄家灭门一事,幕后操纵之人渐渐也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