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6 章
分明是很短的车程,纪之水做了梦。
梦境对普通人而言大多是白日记忆的混乱叠加,但对某些人来说,则有着全然不同的意义。
纪之水通常是无梦的。
不过此刻,她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纪之水清楚地记得自己应该是在返程的汽车上,一边坐着梅陆露,一边坐着顾天倾。两人将她拱卫在中间,离哪扇窗户都远,纪之水没法看着窗外防控,慢慢地就睡了过去。
然而一眨眼。
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尚且没有弄清楚做梦的缘由,纪之水的身体就先动了。
纪之水踩着地面,试探性地小幅度抬脚,鞋底轻微下陷。这不是寻常由柏油浇筑的坚实地面,纪之水仔细感受了一下,她脚下应当踩着泥土。
她虽然“睁”着眼睛,眼前却像是蒙了一层马赛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目光能搜集到的讯息十分有限,甚至搞不清身在何处。这让纪之水有点懵。
此前,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梦境来源于nako托梦。
那时的梦境要比此刻清晰得多。纪之水先是感到一阵下坠,回神后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客厅,阳光正好,落地窗前的白纱帘无风飘动。
画面很美,又透着难言的古怪。
nako甩甩尾巴,跳到茶几上,居然口吐人言:
“仆人。”
“鱼,还我。”
猫是不可能说话的。
于是纪之水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她观察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屋,发现家具左右倒置,梦中的一切都和现实相反。
小黑猫要求她更换室内猫爬架,并把一只濒临散架的鱼玩偶还回来。
这样的意愿很难在纪之水清醒时通过简单肢体动作描述。纪之水原先还以为白天对她一阵拳打脚踢、将窗帘闹成流苏状的nako是精力过于旺盛,甚至竖起大拇指夸nako挠的很有艺术感。
梦醒之后纪之水做了一周的针线活,给开膛破肚的鱼换了柔软蓬松的新棉花。这只被nako咬的破破烂烂的小丑鱼变得更丑了,但nako本毛叼着小丑鱼送回窝里,看样子觉得很满意。
现在的情形距离以往的梦境相差更远。
视力近乎被剥夺,换来的是其他五感的加强。流动的风经过皮肤,纪之水觉得很冷,她摸了摸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她穿的是夏装。
梦境里是个夏天。
这里很开阔,不是室内。
纪之水像是盲人摸象一样往前挪动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她想要抓住些什么来维持身体的平衡,像是走在钢丝上。
咔嚓——
纪之水踩断了枯树枝。
但真正使得纪之水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个。她的半只脚几乎悬空在外。
脚下应该是极大的高度落差,模糊的视野带来强烈的不安感,前面会有什么?纪之水心跳如擂鼓,顶着马赛克俯身向下看去。
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
不——!
她马上就要看见了!
一阵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纪之水猛地睁开眼,心跳快的不正常。她收紧五指,无意识攥住了掌心温热的东西,神情凝重。
无梦之人不会无端发梦,这个梦一定是在暗示她什么!
纪之水想到陆于栖……不,不会是她,这个梦一定和穆婉莹有关系!
“做噩梦了?”梅陆露的嗓音唤回了她的神志。
纪之水重重点头。
“你还好么?”顾天倾问。
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纪之水目光一颤。
她在惊梦时抓住的那个东西……是顾天倾的手。
顾天倾漂亮的手背上多了几个下陷的月牙,纪之水望着掐痕,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把手塞进来的,但还是说了声抱歉。
过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提问,又接着道:“没事。”
顾天倾摇摇头说没什么,俯身往前翻找什么。
他熟门熟路地在车上找到了要用的东西,用一块雪白的毛巾,一点点擦掉纪之水额际的冷汗。
“夜里风大。你出了汗,等会儿下车容易着凉。”
望着这一幕,梅陆露担忧的神情逐渐转变为一种一言难尽。偏偏纪之水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照顾。
鼻端是清新的皂香,纪之水在梅陆露眼神的提醒下倏忽了悟,谴责地看了眼顾天倾。
这时候就不要为旁观她做噩梦落井下石了!
接收到纪之水的目光,顾天倾瞬间了然。
他没有错过纪之水干燥的嘴唇,将毛巾交给她,而后拧开保温杯送到纪之水唇边。
看她不动,顾天倾又道:“是没喝过的。”
就是没喝过才古怪——万一他下毒了怎么办?
虽然只是嘴上说说。他们的关系早就缓和不少,算不上对头,说是朋友也奇怪。当作同学太生疏,也不能恰如其分地描绘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纪之水居然挑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描述。
水杯已经抵在嘴唇边,纪之水有点毛骨悚然。
顾天倾是不是殷勤得过了头?
偏偏纪之水又觉喉咙干渴,实在无法拒绝此时面前的甘霖。她没多犹豫,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郑重道:“很不对劲,我做梦了。”
·
晚自习结束的钟声里,陆于栖步出教室门。
周身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女孩男孩嘻嘻哈哈地走远,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她身后,如有实物。
陆于栖恍若未觉。
“陆于栖!”仓促的脚步声拉进了和她的距离,荀知睿追了上来,握住陆于栖的手腕,“我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
大力甩开手腕上的那只手,陆于栖回身一望,艺术班门前已经见不到人影。
只剩下一直等到最后的荀知睿了。
果然永远只有这时候荀知睿才会出现,明哲保身的人不会落下话柄。就像那天,荀知睿明明看到了她的求助,却还是事不关己地和向前离开,像逃跑似的,连头也没有回过。他懦弱又胆小,一想到阻止曹志存会被他记恨,就连胆子都吓破了。
陆于栖语调平平,没什波动地说:“我要回家了。”
“对不起。”
从荀知睿仓促从口中滚落的三个字,没有前因,毫无铺垫。
荀知睿脸色苍白。
自回来之后,陆于栖视他为无物。就连道歉都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他应该再早点说,但是……但是人太多了。
唯有无人接近的时候,他酝酿了一整个白天的话才变得流畅:“我那时候不应该……不应该走的。”
“不应该?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你敢和曹志存说半个不字吗?荀知睿,你真是骨头软的可以,”陆于栖嘴角牵起讽刺的弧度,平和安静的面孔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刻薄的表情,让荀知睿的心凉了个彻底。
“不用道歉了,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和你没关系。”
这话绝对不是原谅的意思。
荀知睿脑海中空白一片,复杂的情绪交杂着,悔意、后怕。
差一点……似乎差一点,她真的会死。
或许说在大部分人眼里,陆于栖早就是死人了。
传言沸沸扬扬的那段时间,艺术楼前门可罗雀,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往传说中学生坠楼的地方去,不怕见鬼也嫌晦气。
荀知睿却是去过的。
他看到草丛叶片上已经发黑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