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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下蓬山》

76. 方琼

到达临时扎营的地方时,阿罗山已经醒了,靠着树跟两位背着的人说话。

程行礼拱手道:“将军。”

“程使君来了。”阿罗山面容苍白,指了下程行礼朝那两人说:“这就是程行礼。”

那人转身,笑道:“程使君安好。”

话音熟悉,程行礼愕然抬头,只见细金影折在树影上,斜斜一抹聚在方琼俊逸温润的眉间,他嘴角含着一抹笑,向程行礼说:“又见面了,小施主。”

程行礼顿时怔住,只因方琼旁边站着兜帽罩面的元青。

这两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程行礼想郑岸不是说元青在营州养伤吗?怎么会在平州?

阿罗山说:“这位是弘恩寺的方琼方丈,旁边那位是元青,我的朋友,他们才从平州出来。”

程行礼收好心神,再是疑惑他也不能表现出来,朝两人见礼后说:“我一路过来,不知平州如何?”

“平州上佐官员竭力守城,拖住了,但拖不了多久。”方琼叹道:“这次党项室韦共集十万兵马,欲拿下安东都护府境内的四十二州。如今河西战事才平,江南也才平定流民反叛,卢龙境内的登州遭新罗攻击,战事胶着。朝廷又下旨改革税法,正是国库空虚时,大军开拔需要钱,但朝廷如今没有那么多钱,所以他们看好了时机,想趁此时拿下。只要拿下,再跟渤海、新罗订好盟约,那么他们就可独占辽东半地。”

离开辽东这段时间,程行礼只从沿途官驿里听到了些朝廷消息,但没想如今天下局面竟是如此。

阿罗山道:“平州易守难攻,他们分两路人马同时下手也拿不下来。我昨夜本派人去襄平和怀远求援,但重要关驿皆被敌军占领,别说斥候出不去,就连我的海东青都飞不出去。”

消息传不出去如何通知援军?程行礼说:“将军,我可以扮作路人走险山离开平州。”

“不用,我去。”元青打断了程行礼的话,朝阿罗山说:“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罗山笑了笑,说:“多谢。”

元青颔首,看了程行礼一眼,随即跟秦云离开部署路线。程行礼本想跟上去,却被方琼拦住。

方琼说:“你受伤了。”

程行礼垂首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袍皆被树枝刮破,阿罗山让兵士给程行礼包扎,并说:“如今出去的路都被堵死了,党项和室韦等不得,他们定会在太阳下山前再次攻城。一旦拿下平州,有太子河为护,我们很难收回了。”

“还有多少人?”程行礼问。

一个虞候答道:“我们现在只有不到八千人,还都受了伤。敌军知道我们跑了,恐怕正在搜捕我们。”

阿罗山沉声道:“这点人,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就地等死。”

程行礼说:“怎么会!将军忘了?您还派了三千人去四台县支援世子。”

“一万人。”阿罗山阖眼喃喃道,“当年大哥也给我派了一万人剿灭草原上的三部叛乱,今天肯定也没问题。只是四处道路被重兵把守,怎么跟郑岸取得联系?”

方琼这时笑道:“至少是有希望了,将军不必烦忧,不如先好生休息,若叛军真的再攻城,我们也好趁后夹击。”

一夜疲惫,阿罗山点了点头。退下后,程行礼本想去找元青,可方琼非要拉着他去洗脸,

溪边喝水时,程行礼问:“方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琼洗了把脸,说:“来此讲经,但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程行礼说:“佛法普度,方丈大慈。”

“战火蔓延,我哪里能脱身呢?”方琼站起笑道,“只希望我找的那个人,还在平州城内。”

程行礼:“世间缘法具存,只要心向往之,就一定会遇见的。”

方琼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时说:“确实。”

这时元青走过来给了程行礼一块饼,说:“饿了吧?”

“还好。”程行礼接过饼看元青面容苍白,眼神无光,忙说:“青叔,这段时间您去哪儿了?应淮说您受了伤,您的伤好了吗?”

元青勉强扯出个笑,答道:“早好了,这段时日我在营州养伤,顺便送仆固雷父子离开了。”

“离开?”

元青:“他们回鲜卑山了。”

想起心智不大成熟的史成邈,不知何日能够长大,程行礼微微叹了口气说:“这次事情过去后,青叔您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回永州吧,我给您养老送终。”

元青没回答这个问题,溪边吹起了风,他笑着问:“瑶姬呢?”

程行礼答道:“姨娘回太白山了。”

随即他把在上京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元青,元青沉默须臾,说:“她有许多年没回去了,苏和肯定高兴。”

程行礼想起雪地里瑶姬走时的表情,轻声道:“姨娘走前,问我也宁愿放弃长生也要跟应淮走时,我想她是不是也问过我娘这个问题。”

元青答道:“当年我带云玑下山时,在半山腰碰到了她,她问了我这个话。我回答是,她说我尊重你的选择,放了我们走。”

程行礼震惊,元青取下兜帽,现出那张英俊却又透着疲惫的脸,一头白发遮不住他的沧桑。

程行礼看他颈间还有青蓝色的细纹,焦急道:“青叔,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离开她的代价。”元青苦笑一声,“她骗了我。”

当年元青和程云玑逃下太白山,一路奔逃至鸭渌府,借海上商船回江南。二人在海上行驶大半年才到了扬州,但就在把程云玑送到程宗尚手里时。

元青的面容忽然发生变化,一头长发瞬间银白,脸上爬满了青纹。

程宗尚没见过这样的人,差点吓晕过去,程云玑忙问为何。

“那时我知道了,为什么瑶姬肯放我们走,是因为她知道我永远离不开她。”元青出神地说,“后面我在程家住了几日,跟云玑道别后,骑马慢行两年回了太白山。”

“她在惩罚我离开,但当我回到门中才知道,她已经被苏和镇于开元寺塔下。”元青揉了揉眉心,“苏和为我解了瑶姬下的毒,却遭到反噬,闭关疗养前让我下山去陪他女儿。”

程行礼沉吟不语,元青陷入了回忆,又说:“后来我发现,只要我离瑶姬远的话,身体就会发生变化。”他撸起袖子,整条手臂青紫纹路交错可怖,“她在等我回去,否则我只会死在外面。”

“她最喜欢骗人,我这么多年真是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程行礼看着那青紫纹路,心痛地说:“这是毒吗?”

元青点点头:“这叫同生共死。只有靠在一起才能缓解,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离开这里的原因。”

“我生她生,我死她死。”

“姨娘已回了太白山,青叔您要去找她吗?”程行礼说。

突然元青把了下程行礼的脉,说:“她带你去见曦垚了?”

程行礼点头,元青神情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说道:“那她是真放下了,你的血蛊再也不会复发,以后的你就真是程行礼了。”

程行礼说:“是因为那位曦垚前辈吗?”

元青:“算是吧,她是你姨娘好友,是巫族大祭司。”

程行礼想瑶姬既然回了太白山,元青也引发了同生共死的药性,那他现在来这里做什么?便问:“那青叔来这里是做什么?”

元青笑着摸摸程行礼的头,说:“想着郑岸肯定会把你带回来,就在路上等你,但没想到遇到党项大军了。”

“青叔,去怀远求援的事会不会太危险了?”程行礼的头顶感受着的元青温厚掌心,他才跟元青相见,却又要分离。

元青道:“不危险,杂碎罢了。相信我,嗯?”

话是轻松,可程行礼心里还是充满了忧愁,元青又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说:“瑶姬都没要我的命,那些人就能了?”

程行礼鼻音浓重地嗯了声,在如父般的元青胸前蹭了蹭。

“郑岸呢?”元青这时才想起郑岸这个人。

“去四台县了。”程行礼答道。

随即程行礼把他们在龙山脚下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元青,元青听后,说道:“卑贱手段。延津刺史怕是早跟敌军勾结了,他派斥候求援不过是幌子,为的就是让阿罗山派军支援四台县,分散兵力。这时若阿罗山在派人去延津州打探,那便会得到并无大军来犯的消息,从而放松警惕。而他们也可肆无忌惮的前行,直到兵临城下。”

分析战场军事,程行礼不太擅长,问:“能退敌吗?”

“相信阿罗山,他是郑厚礼带出来的。”元青说,“等进了平州城,青叔请你喝酒去。”

程行礼笑着说:“姨娘不让你喝酒。”

元青说:“她不知道。”

论起瑶姬,程行礼又想起察鲁,说:“姨娘还把位名唤察鲁的侍卫留下护我,要不是他,应淮在渤海国性命难保。”

元青道:“察鲁武功很好的,真单打斗武郑岸都打不过他。”

听得这个,程行礼愣了下,说:“察鲁这么厉害?”

元青说:“瑶姬疼你,留给你的人不会差的。”

程行礼颓丧地垂下头,轻声道:“我以后还能见到姨娘吗?”

元青说道:“有缘自会相逢。”

方琼在后面喊道:“说完了吗?元青你可不能等了。”

元青应了声松开程行礼,说:“等我回来。”

程行礼点头,看了眼站在林间的方琼,问:“青叔跟方丈认识?”

元青答道:“认识很多年了,他是个善人,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你跟着他就不会有事。”

程行礼说:“知道了。”

阿罗山给了元青一百人突围去襄平和怀远守捉城求援,程行礼目送元青离开,微微地叹了口气。

没有元青和瑶姬护住才出生的他,就没有今日的程行礼,父母是第一次生命,而他们是第二次。

“使君何故叹气?”

程行礼回头瞧见方琼站在他身后,淡笑:“没什么。”

方琼淡淡道:“看多了世间事,心思也会变。”

程行礼知晓不入世间烦事的人,心性会比其他人更为开阔明朗,只打着机锋说:“君子论心不论迹,要维持初心更是难。”

“那边有太阳,我们过去坐坐吧。”方琼指了下溪边的石头。

程行礼笑着说:“好。”

方琼走得很快,他用粗布僧袍擦了擦石上的灰,朝程行礼做了个请势说:“坐。”

程行礼拱手俯身忙道:“多谢方丈。”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方琼的语气很轻柔,像是在对一个相识多年的好友说话

程行礼说:“礼节不可废。”

方琼沉默了,笑着坐下。程行礼讪讪地在他身边坐下,望着流动的溪水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郑岸是火,元青是木,瑶姬是风,那这个只见过一面的方琼对于程行礼而言就是雾,一团看不清摸不着头脑的雾。不知为何,他总觉跟方琼对话或相处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使君今年多大了?”方琼问。

“二十二。”

“比世子小。”方琼笑着说,“郑岸这个人从小就是个调皮的,一众孩子里就他最不听话。”

听着这番话,程行礼想起曾在都督府看到的郑岸小时候课业,那上面写着郑岸乃是弘恩寺方琼座下的学生,于是说:“世子提起方丈,多以恩师之礼相待。”

方琼转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时间过得好慢。”

程行礼不解:“嗯?”

方琼转头看着程行礼,幽深如潭底的眼眸深处似是泛过一丝金光,程行礼还没抓住那光,方琼的食中二指就点在他额头。

霎那间,天地清风转过,程行礼过往的所有记忆彷佛化为齑粉。粉末在程行礼脑海中重塑后又拼成一个记忆,一个他记得的江南家乡。

青石板路上,七岁的程行礼遇见了个撑着伞的俊秀男人。

男人说:“你怎么还没长大?”

程行礼歪头看他,可记忆里那人的伞下只有清瘦白皙的下颌,以及一抹挂在红唇上的无奈笑容。

鸟雀清啼,程行礼睁眼看着坐的端正的方琼,怔怔道:“我们见过吗?”

方琼淡淡道:“没有,我没去过辽东以外的地方。或许你看错了。”很快他又说:“今日还未向佛祖诵念,施主不介意吧?”

“不介意,佛声入心能使人静心。”程行礼很喜欢佛音入耳的感觉。

菩提子转动,方琼低喃轻缓的磁性声音念出真经之语,程行礼双手抱一,静静坐着。只觉虽身处围困地,可眼前却展开无比秀丽的山水风光景,经文声中似有佛光照进心中,将那埋于心中数十年的噩梦与郁色扫空。

诵经声停时,方琼说:“使君,你说我俩是不是有缘?”

程行礼睁眼,说:“自然有缘。”

方琼注视程行礼须臾移开目光,看着那缓动的溪水,说:“这溪流到达的尽头是太子河,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太子河吗?”

程行礼想了想,说道:“据说当年燕太子丹被秦军追杀,从燕地逃到此处。那时这河还叫衍水,但后来太子丹被部下出卖,自刎于此,世人感念太子丹命其太子河。”

方琼的声音清朗如玉翠,“太子丹的血染红了大片河水,彷佛当时的夕阳融为一体。”

“他随行谋士里有位叫子妙的,自刎时主动撞上太子丹的剑。他二人的血永远沉在河水中,并相约来世还要再见。”

“子妙……”程行礼想起曾做过的那个梦,说:“好熟悉的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过他,还个叫琼……”

方琼打断程行礼的话,直直地看着他,说:“若你是这位谋士,明知太子丹败还会继续跟着他吗?”

程行礼心忽然痛了下,说:“子妙肯自刎殉主,想必太子丹对他是真心的好,他亦真心为主。若是我,自当与主长眠。”

方琼眉心微动,再未说话。

午后,程行礼看阿罗山在部署兵力准备突围出去,他不会带兵打仗也就只能帮忙包扎兵士,照顾伤员做些事。

秦云就拍了拍他,说:“使君。”

程行礼笑着说:“秦使君,怎么了?”

“休息会儿吧。”秦云带着他往阿罗山坐的地方去,说:“没想到你还会照顾人。”

程行礼说:“学的,我看他们也是这样,也就依葫芦画瓢了。”

山上还有些野物果子能吃,程行礼分到了两个小果子和一碗汤。

秦云看程行礼那一口嚼几十下的样子,打趣道:“使君你的两个小果子还没吃完?”

“啊……哈哈哈。”程行礼讪讪一笑,说:“我吃东西慢,是这样的。”

其实是他怕吃快了,这些人把不多的食物又分给他。

阿罗山军纪严明,是先顾及伤兵后兵士最后才是军官,且就算阿罗山也受了伤也绝不徇私。堂堂大将军也只拿了个生果子啃,配了碗加过好几遍水的汤吃。

相反程行礼喝得是第三遍的水,细尝下还能品出肉味,碗里面还飘着块指甲盖大的肉。

然而阿罗山和秦云就全是水了,秦云从怀里摸了个大红果给程行礼,说:“吃吧,估计咱们还要在这儿困个两天。”

程行礼赶忙推辞,秦云却摆摆手去跟阿罗山说话了。他看着手里的红果,想着这还是第一天,不知元青出去没有?还有郑岸会在哪里?方琼?好像与自己聊完后就不见了,兵士说他去山中打坐,让他们不要管他。

夜晚山上冷,兵士们尽量靠在一起睡。程行礼被秦云和另一个身材魁梧的营主挤在中间,两边风被挡住,三个热乎的男人挤在一起他反而有些热,而且那营主呼噜声犹如雷震。

程行礼腹诽看来郑岸打呼噜的声音已算小的了,满山头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程行礼不太能睡着,加之有些冷,扒开两人就想去放个水。

一轮明月照空,程行礼系好腰带看着那山峰上的月,突然想起去年二月,他路过幽州时,也见到了这样的月色。

“看什么呢?”

一道声音传来,程行礼回头看去。

只见阿罗山披着细碎月光站在树下看他,程行礼望月答道:“将军,我见今夜月色不错,多看了会儿。”

“今儿廿二,百姓说这是亏凸月,月西侧少亏,就像是要随时西沉一样。”阿罗山笑着说,“真要看月色,你得在月中十六时站在草原的山坡上去看。月光就像晶莹的轻纱将草地覆盖,要是夏天,风里就全是蟋蟀叫声,还有蚊虫咬人。”

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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