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雏鹰离巢
山巅的木屋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晨曦微露时,庭院便已苏醒。
黑球套着犁套,‘哼哧哼哧’地卖力前行。
偶尔停下来满足地舔舐几口蜂蜜。
犁铧破开沃土的“沙沙”声。
孩子们练功的呼喝声和读书声。
以及厨房里小蛮牛锅碗瓢盆的协奏曲。
交织成一曲生机勃勃的山居晨曲。
沈厌换上了与凌战同款的粗布短打。
虽样式相近,却因他身姿挺拔,更显几分利落。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真正融入了这春耕的洪流。
跟在凌战身后,学着她的样子扶犁、播种。
那双勤于保养的手。
握上粗糙的犁把,显得有些笨拙,掌心很快磨出了薄茧。
汗水混着泥土沾满了衣襟。
但他眼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
那是与她一同亲手创造、与大地相连的踏实感。
凌战依旧是整个劳作的核心。
她动作精准、效率奇高。
仿佛天生就懂得与大地的韵律共舞。
沈厌偶尔笨手笨脚地踩乱了刚耙平的田垄。
或是播种时深浅不一。
她也只是淡淡瞥一眼,用最简洁的指令纠正。
“左移半尺”、“手稳,勿抖”。
没有责备,甚至没有太多情绪,却让沈厌莫名安心。
他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
看着她专注而充满力量的侧影。
看着她因劳作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一种混杂着满足、欣赏与某种更深沉渴望的情绪,在心湖中悄然发酵。
夜色再次笼罩山巅,温泉氤氲的热气洗去了一身疲惫。
沈厌靠在温暖的池壁。
看着身边仅着单薄中衣、闭目养神的凌战。
水汽润泽了她的肌肤,晶莹透彻。
平日里的线条在朦胧中也柔和了几分。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在水面投下浅浅的阴影。
静谧得如同月下睡莲。
沈厌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加速跳动的心口。
突然想起,自己如今二十四,凌战也有二十二了。
成亲三年。
虽是官府强拉硬配的“大龄”男女。
可这三年的风雨同行、生死与共,尤其是现在山巅宁静相守的日子。
早已在他心中刻下“情投意合”的印记。
该圆房了!
这个念头如同温泉底部涌起的气泡。
咕嘟咕嘟地冒上来,带着灼热的温度。
“阿战……”
他清了清嗓子。
声音带着温泉浸润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看今晚月色真好,这泉水也暖……我们……”
他斟酌着词句,想寻个不那么唐突的由头。
凌战缓缓睁开眼。
那双清冷的眸子映着月光和水汽,平静无波地看向他。
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沈厌被她看得心头一紧。
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壳。
她那眼神,仿佛他只是在讨论明日的天气或田里的秧苗。
“呃……我是说……”
沈厌心头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被浇熄了大半。
只剩下熟悉的窝囊和沮丧。
他习惯性地开启了“唠叨大法”。
试图掩饰尴尬,也试图引起她哪怕一丝不同的反应。
“……今天那垄地我总算耙平了,小蛮牛说我进步很大!道长下午讲的那个‘天工开物’里的灌溉法子真有意思,我们后山引水是不是也能改进一下?对了,穗禾那丫头今天又认出了好几种我没见过的草药,她说……”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白天的琐事。
语速越来越快,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凌战。
凌战只是安静地听着。
偶尔在他说到关键处,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表示她在听。
她的神情没有丝毫不耐,甚至有种……
习以为常的包容。
仿佛沈厌的唠叨是山风、是泉声,是这山居夜晚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
这份近乎“无限宽容”的平静。
让沈厌心头那点窝囊感更盛,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暖意。
至少,她不烦他。
翌日清晨。
沈厌在田埂边稍作休息。
看着远处带着孩子们辨识草药的凌战,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玄尘子不知何时踱步到他身边。
捋着长须,目光也落在凌战身上,带着洞悉世事的笑意。
“公子何故叹息?可是为夫人不解风情所困?”
沈厌被说中心事。
老脸一红。
有些尴尬地别开眼。
“道长说笑了……”
玄尘子呵呵一笑,压低声音。
“公子莫急。夫人心性坚韧,如寒潭古玉,温养需时。然老道观其言行,对你,已非寻常。”
沈厌精神一振:“道长此言当真?”
“自然。”
玄尘子眼神笃定。
“她容你近身,允你同行,听你絮叨而不厌烦,这绝非她寻常性情。若非心中有念,以夫人之能,早将聒噪之人一脚踹下山崖了。公子细品,这份‘宽容’,岂非最特别之处?”
沈厌细细回想凌战种种看似冷淡却默许包容的举动。
尤其是那晚温泉边平静的眼神……
一丝隐秘的欢喜如同藤蔓,悄悄攀上了心墙。
是啊,她的“无限宽容”。
或许正是她独有的温柔方式?
“多谢道长提点!”
沈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不远处的穗禾——大丫。
十五岁的少女,身量已抽条。
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出少女的清秀轮廓。
她穿着和凌战相似的利落短衫,裤脚高高挽起,赤着脚踩在湿润的泥地里。
正小心翼翼地移栽一株刚发现的珍稀草药。
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的爱好。
从幼时起就无比明确:土地、作物、草药。
凌战是她最崇拜的师父和榜样。
她跟在凌战身边的时间,比跟着沈厌还多。
那双沾满泥土的手,侍弄出的作物总是格外茁壮。
辨认草药的天赋更是让玄尘子都啧啧称奇。
然而,最近沈厌敏锐地察觉到。
女儿平静的心湖似乎投入了一颗石子。
她侍弄药圃时。
有时会望着北方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草叶。
她向凌战请教问题时。
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北疆野牛谷的气候、土壤,问起那里适合种什么。
她给小蛮牛和小石头准备草药包时。
总会多备一份,精心打包好,托修罗卫送去北地,给……虎子和豆芽。
少女的心事,如同山涧初绽的野花,羞涩又倔强地探出了头。
沈泓,那个留在北地、如今已是野牛谷重要支柱之一的少年。
与穗禾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那份情谊,在离别的催化下,似乎悄然变了质。
这天晚饭后。
穗禾收拾好碗筷。
走到正在廊下查看明日播种计划的凌战和沈厌面前。
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爹,娘。”
她声音清脆,目光却很坚定。
“我想去北疆野牛谷。”
凌战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女儿:“理由?”
“那边新开垦的土地多,需要人手。豆芽……和大哥他们虽然很努力,但种地、辨识草药的经验不如我。我能帮上忙。”
穗禾条理清晰,理由充分,带着她一贯的务实。
沈厌的心却猛地一沉。
他看着女儿眼中那抹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期待和忐忑,哪里不明白。
这“帮忙”背后更深的心思?
他仿佛看到了一颗刚刚萌发的、稚嫩又滚烫的少女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喉咙里。
担心她年纪小,心思单纯,一头热地扎进去。
又担心沈泓那小子一心扑在谷中事务上,尚未开窍,懵懂不知。
更担心女儿满腔热忱,最终收获的是失落和情伤。
可这些话,对着女儿清澈又坚定的眼睛,如何说得出口?
难道要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