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芳芳纺织厂(28)
警笛声震碎屋顶的积雪。
闵家搬家被迫中断,
所有人留下来等待着治安局接管现场。
闵朝言站在三楼走廊边缘向下看去。
天井之上,天空依旧湛蓝如洗,天空之下一片红色将纯白污染成并不纯粹的黑红色。
“隋姐。”
何法医带着手套和工具箱,对现场简单勘探一番,神情严肃。
“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了,他叫吴志。以前是芳芳纺织厂职工,三年前犯罪入狱,两个月之前才刚刚被放出来,目前无业。”
“从现场和尸体来看,尸体身上有坠落伤,还有明显的击打伤,初步判断身体多处骨折,但死因是不是坠楼,现在不能确定。得进解剖室做全面解剖。”
何法医走到隋局长身边,低声说:
“另外,死者身上有酗酒者的特征,身上酒气也非常重,从我的经验来看,不排除醉酒后坠楼的可能性。”
重平市的冬天寒冷,寒冬夜晚,街上常常会出现酒后醉倒在雪天里的人。
这些人即使被活活冻死的也有,失足、意外车祸的就更多了。
“好。记录证据之后清理现场。这是居民区,孩子很多,你们动作要快。”
隋局长放下手机,点头应道。
“飞车党围剿小组那边,你不过去看一下吗?”
何法医问。
治安局今天全体出动,同时对辖区内已经得到具体线报的六个飞车党销赃点进行围剿,隋局长作为总指挥,坐镇局内。
因此,当保安电话打过来时,局里只有隋局长和何法医几个治安官能抽空过来。
“阿姨,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闵朝言走下楼,隔着警戒线,抬头看着何法医。
“你就是报案人,闵朝言小朋友吧?你真勇敢。”
何法医露出一个笑容,眼神十分慈爱地看着闵朝言。
“你不害怕吗?”
她问。
“我以后也想要当法医,会遇见很多尸体的,我不怕。”
闵朝言摇头。
“你看上去确有这个天赋。”
何法医笑着回答。
“阿姨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上司,隋局长,你可以叫她隋阿姨。”
她给闵朝言介绍。
闵朝言抬头看着隋局长。
隋局长大约三十多岁,个子很高,手臂肌肉将制服袖子绷得很紧,眼神凌厉,表情冷淡。
“你好,你可以叫我隋阿姨。”
她似乎努力将表现出善意,露出一个不大熟练,甚至显得有些僵硬的笑容。
“我知道你,你是隋觉荆的妈妈。他和我说,你特别特别厉害。”
闵朝言也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比隋局长的要自然轻松得多。
“……他是这么说的?”
隋局长愣了一下,开口问。
“嗯。我也觉得你很厉害,隋阿姨。”
闵朝言笑着点头。
“……谢谢。”
隋局长低下头,沉默了一瞬,才回答。
“你打了报警电话之后,有遇见什么人吗?”
她问。
“这就是笔录对不对?”
闵朝言眼睛一亮,也不回答这个问题,眼中却有点兴奋燃起:
“你们应该带我回治安局做笔录!我现在去穿衣服。”
她没穿外套,站在冷风中。
“好。”
隋局长点头。
她看着闵朝言的身影再次走上楼。
“隋姐,她虽然是报案人,但和其他目击者看到的东西应该差不多,要回去做笔录这么正式吗?”
何法医问。
“她明显对治安局很感兴趣,会配合笔录的。”
隋局长回答。
何法医没说话,而是静静等待着隋局长的下一句话。
她是和隋局长一起从南市调过来的。
二人从大学起就是同学,共事十几年,何法医深知自己这位上司绝不是一个会拿笔录这种正事来哄孩子玩的人。
即使那个孩子是隋局长内心深深感激的“儿子的朋友”,也不可能。
“这个人在局里有档案,出狱之后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被拘留过几次,现在在‘拆迁队’工作。”
隋局长摸出一根烟,却没抽,只是用带着厚茧的手指肚不断摩挲着。
“这个拆迁队前几天,刚刚‘清退’了一号楼里的住户,但有几家钉子户不肯走。”
隋局长说。
“你是怀疑,他的死不是意外?”
何法医问。
“几天之前,吴志和一号楼其中一家‘钉子户’的大儿子打起来了,闹到了治安局里。”
隋局长说:
“吴志身上的伤势可能和他们之前的斗殴有关,先派人把去曲超英带到局里。”
吴志身上的伤,究竟是斗殴伤,还是在和曲超英的这场斗殴之后,他又被谁打了?
她沉默着摩挲着烟身,半响,又说:
“还有,之前圳城地产的倪盛鸣曾经报案,吴志对她有跟踪勒索行为。让她也来做一趟笔录。”
何法医正要点头,又听隋局长改口:
“不,你先解剖,看死者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如果是非意外死亡,再去通知倪盛鸣。”
何法医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点头:
“……好。”
另一边,走进楼道之后并没有上楼,而是摸摸躲在墙壁后面的闵朝言安静二人的谈话。
风将声音吹得模糊,好在她天生就听力敏锐,能捕捉住那差一点就散在风里的名字。
曲超英,
这是曲老大的名字。
闵朝言眼珠子转了转,转头看向正呆呆坐在阴影里的倪淮玉。
“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帮你。”
她低声说。
倪淮玉抬起头,他瓷白的脸颊上,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倪淮玉。”
闵朝言念他的名字。
倪淮玉没说话,
明明摔裂在地上的尸体是吴志,死去多时的却似乎是他自己。
“倪淮玉,你今天已经十六岁了。”
闵朝言在倪淮玉身前蹲下,轻声说。
十六岁?
啊,对,他是的。
倪淮玉木然的目光落在闵朝言脸上。
“不要怕。”
闵朝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很温和,带一点稚气,却很稳。
“不会有事的。”
“我会帮你。”
她伸出手,将倪淮玉抱着,让他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肩膀。
雪又落下了,
倪淮玉垂下眼,青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他听着她的心跳声,
好像那是寂静世界里,最后,唯一的声音。
-
灰暗的屋子里,曲老大一脚将椅子踹开,脸色铁青。
“怎么会没有回信?那个白眼狼,连自己亲妈死活不管了?她还是人吗!”
曲老大声音忿忿。
给曲家二女儿的信已经寄出两周,一直没有得到回信。
常姐站在厨房里煮粥,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她把自己活成一座沉默的雕塑。
“她要是不回来,我怎么办!?”
曲老大心急如焚。
坐在竹椅子上的老曲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来,明晃晃的嘲讽。
大火之后,老曲的性情愈发古怪,最开始还是暴躁,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暴跳如雷,大吵大闹。
但渐渐的,或许是因为他年岁渐长,愈发羸弱,又或许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论如何疯狂,都无法得到想要的回应。
总之,他愈发沉默下去,
“老头子,你看什么?”
曲老大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又拿出一张纸来。
“不行,还是得把她骗回来。这个赔钱货!”
曲老大恶狠狠地将纸张划出深深痕迹。
要写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