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化妖
三一盘腿坐在大阵正中阖眼。
老人割下一碗她的血,倒在骨坛上,念起法诀。
细细的血流像是烧开的沸水,刚倒在坛上就咕嘟嘟蒸发尽了。三一全身的血随之烧灼起来。
三一是青玄宗大师姐,道法天才。
十七岁时横空出世,孤身一人封印了让一众宗师都折戟的凶兽,一跃成为正道魁首的热门候选。
现身于众人面前时,三一总是一袭白袍、清冷绝尘。被无数道门弟子追捧、效仿。
有些年纪小入门晚的弟子,甚至给她偷建粉丝群。
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物,却于几日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了狂,险些将她的二师弟一爪穿心。
她的师父立即拦下,将她带回府中,原以为三一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没想到,她竟显出了妖气。
老人运功,探查出三一体内藏着一个封印——她竟是人类与妖鬼结合产下的后代!
三一是个弃婴,当年卓枫从青阳山下捡到她,自觉有缘,便将她养在宗门。
卓枫无亲缘,半师半父地把三一养大。
情况危急,他无暇多顾两族间的仇怨,一心只想保住她的性命,瞒下这天大的身世祸根。
千年来,妖族与人族彼此对立,两族混血少之又少,基本活不到成年。
卓枫翻遍古籍,终于找到救命之法。
古籍上写的血脉整合大阵,并非是封印妖族血脉的法术,而是与之相反的解封之法!
妖血被放出后,人会性情大变。
只有在一次次的冲突中真正驾驭了两种血脉的力量,才能免除血气相斥爆体而亡的结局。
皮肉之苦只是个开始。
体内血液渐渐分为两股:一股是寒冰刺骨的人血,与之相触几乎能直接冻掉皮肉;另一股是滚烫如岩浆的妖血,要将所经之地全部同化。
一冷一热在她体内厮杀侵掠,久久不能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像是浑身赤裸地在岩浆池与寒冰池中不停调换,与在这冷与热的死亡边界上浸入浸出。
极致的痛苦中,她渐渐模糊了意识。
解封大阵中,妖气越来越盛。
沉沦混沌间,另一股力量缓缓涌上来。
“交给我吧,休息一下。”
从外人看来,这个过程很惊悚
虽是同一幅躯壳,神色姿态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
鬼上身。
她哼笑一声,抬起双手。
十指顺次在空中拨弄轻划,柔若无骨,似乎在确定这幅躯体的存在。
霎时,虎牙与指甲暴涨,尖利如野兽。
那双细腻白皙的手从胸前滑过,游走上肩颈,又向两侧打开。
她很慢地伸了个懒腰,又以手背虚掩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仰头间,一双狐耳从青丝间顶/弄而出。
那蛇一样的纤细手臂,顺着髋骨往下,一截一截地爬。
爬着,每一节脊椎都自此顺次舒展开来。
一条白色的狐尾灵动摇摆着钻出,蓬松地炸开花。
她满意地轻嗯一声,以一个对人类而已有些怪异的姿势自腿间抬脸。
眉弯,眼挑,头歪着。
一个带着邪气的媚笑就自面皮儿上生出来。
那护法的老人分担了剧痛,再加上法力消耗过度,此时已然昏了过去。
这份孤单倒方便了她。
她嗤笑一声,循着记忆轻巧地解开了大阵周围遍布的桎梏——那是老人先前设下,防止三一意外伤人的。
快活。
她的记忆还在,壳子里却像换了一个灵魂,第一次做人。
她扭动着腰臀,不熟练地向前小步挪腾,笑眯眯地思忖着要到哪里去大闹一场。
“嗡嗡嗡。”
什么玩意一直震?
小狐女细细的眉毛皱成一团,侧耳倾听,爪子一薅,猫抓老鼠般逮住了腰间的符纸。
她生疏地用抽筋般的姿势,将那厚厚一沓符纸,一张一张地碾开,碾到快不耐烦时,终于找到那个不停地闪烁着蓝光嗡嗡叫的。
纸上蕴含的法力呼唤着主人的回应。
她眉眼弯弯地扣住那张纸,循着记忆力的样子注入妖力。
三一干什么都要画符,都是提防意外的。
而她现在,非常期待意外。
入夜的山道很暗,山门上挂着两盏油纸糊的灯。
烛光打在朱红的大门上,透下几分暮色般的深橙。
昏黄的暖光熨平了人心中的衣褶,掸下一日劳累的尘。
远处的撞钟声响了,沉沉地拢下夜色。
进了青玄宗山门,往前几步,架着一座弯弯的拱桥。
桥洞下溪流兀自轻淌,嫩白的月光下,亮若碎银闪闪。
风吹皱去,流水上粼粼波光。
她轻巧点地,看见这般风景,面上立即绽出明媚惊喜的笑。
天上忽然落下小雨。
远天明暗的火光里,人们细细喳喳地讲着睡前的笑言私语。
眼前昏黑的夜色,仅她一人独享。
她站在廊外,好奇地伸手,接檐下的雨滴。
鼻尖翕动,嗅闻清香的雨水气,欢欣地雨中漫步。
颦笑举止,像极了山野精怪。
一把伞忽然从身后撑来。
潮润的雨气骤然散去。
一股初闻温沉、再嗅辛辣的木质气息,颇具侵略感地覆盖过来。
狐女缩手。
耳尖一动,有些防备地回头。
转身时,尾巴不经意地擦过撑伞人的腕骨。
入目是一张清隽的脸,贴的有些过于近了。
半落的双眉为他凭空增添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气息。
然而这样的眉心正中,却不偏不倚点了枚红痣,妖得人心头一跳。
二人对上眼眸。
几刻怔忪。
远钟再次轻声地荡来,闷闷在人心间敲响。
她蓦然回神,这才退后一步。
忽觉喉间有些发涩。
“抱歉,我...”来人也暗觉不妥似的。
他手腕前倾。
将将把她重新拢在伞下。
自己却让了半步,浸入一汀烟雨。
“不如先到廊下避雨。”
她反应过来了。
那符是设在山门的,有生人误入便会响。
一旦响了,三一这个好好大师姐便会跑去,将人的记忆清了,好生送客下山。
狐女半眯起眼。
坏心眼地将他自下而上一番打量。
皮相倒是不错,干脆将这人捉弄一番好了。
“我叫见水,一见如故,夜色如水。请问小姐贵姓?”
不知是不是因为三一穿着道袍,见水说话也文绉绉的。
他一开口,话音像极了他的名字,泠泠如水。
“我叫叶玉。”
孤女的眼波漾开,黑瞳里像是放了钩子。
淋了雨的大尾巴在身后,时轻时重地左右摇。
此话倒也不假。
三一被送来青玄门时,身上有枚玉,玉上刻着一个叶字。
那糟老头说入了道,俗世前缘便放下了,取了道名叫三一。
但她不同,她是那个被放下的前缘,被斩断的俗世。
她不认三一这个名字,她就要叫叶玉。
“叶玉,请问是哪两个字?”
叶玉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柔弱无骨的手指像小鱼摆尾似的,轻佻地引他。
见水犹疑,只微微低头。
叶玉不满他迟疑,一脸骄纵。
她勾住他的腰带,将他一把拽过来,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轻呵气。
“夜半三更,情欲。”
预想中的脸红心跳、羞赧躲闪都没有发生。
对面的男人像个心如止水的和尚,开口不温不火:
“几年前我来附近徒步旅行,迷路了。幸得夜遇一位好心人,为我指路,这才成功下山。”
“我心中一直记挂,想要报答,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