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好日子
再一次从梦境中醒过来时,祁歌终于没有被噩梦的片段缠绕。
床头挂着一袋暗红色的东西向下滴落着,沉重的颜色通过塑料管连接着他的身体。
看来昨夜关于医生的记忆并不是做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歌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今天几号?”他哑着嗓子问母亲。
“你醒了,”母亲过来看他,手心柔软的皮肤轻轻触碰他的额头,“现在好像不烧了,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祁歌摇摇头:“感觉……挺好的。”
难以置信,这句话竟然是实话。
“几号了?”他又问。
“日子有什么要紧的?”母亲笑了笑,“怎么,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祁歌也回以微笑。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从什么冰冷的地方拉出来了,有了些鲜活的实感。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谢天谢地,烧退下去之后,冷静的理智好像也暂时回归了脑子。
“对了,你公司的同事来看过你,”母亲给祁歌看窗台上的花,“还带了花。”
花?
祁歌费劲地看过去,只见窗台上果然用矿泉水瓶插着花,是一支孤零零的粉玫瑰。
他这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个病房里原来是有窗子的。
之前浑浑噩噩的时候,真的忽视了太多东西。
那支花的颜色看起来很像之前程书仪第一次去片场探班带的那束。
但只有一朵的话……
祁歌笑了笑:“小姑娘挺记仇。”
他还记得自己随意从花束里抽出一朵给阿远做生日礼物。
今年生日都没给阿远过,孩子肯定会生气的吧。
当然,比起过生日,阿远想必还有更大的理由可以生气。
是……生气吗?阿远很认真地想了想。
她当然应该生气,但是此刻心里浓浓密密地积蓄着的情绪,好像并不能用生气来概括。
否则她应该愤怒,应该想要倾诉和发泄,然后将其抛之脑后。
在最初的不解和担忧之下,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也能隐隐察觉这种情绪似乎有个别的名字。
——是伤心。
她觉得很伤心。
在如今祁歌已经命不久矣的情况之下,她的伤心似乎无足轻重,也不合时宜。因此她将它悄悄地掩盖起来了。
现在被这样直接问起,她也不得不面对那个她不愿去思考的事实,就是她因为被祁歌这样对待而非常难过和痛苦。
“这不重要,”她对程书仪说,“我怎么想没关系的,我也……能理解吧,因为我确实做不了什么……”
“怎么能这样说,”程书仪认真地跟她说,“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是、是吗……”阿远不敢抬头去看程书仪,她怕一抬眼就暴露了自己真的很想哭的事实。
“当然,”程书仪的语气很笃定,“是他错了,所以现在选择权在你。”
阿远有些不明所以:“选择……什么?”
“选择和他的关系啊,”程书仪理所当然地说,“你还想把他当做重要的人吗?”
“当然了!”阿远说,“祁哥一直都对我很重要啊!”
程书仪撇了撇嘴。
阿远清了清嗓子:“但没那么容易,他他他肯定得跟我道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祁歌的母亲在病床边转圈念叨着。
就在刚才,医生忽然喊了祁歌的父母去办公室,之后又亲自来了趟病房,带来的是他们之前想都没敢想的好消息。
活检结果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上面承载的消息却是沉甸甸的。
“其实术中我们就觉得情况还不错,肿物的界限比较清楚,切除也很完整。”医生说,“现在从术后病理结果看来,你这个是炎性假瘤,暂时没有发现恶变的迹象。”
“意思是……”祁歌感觉自己的脑袋可能多少还没恢复过来,竟然有点听不懂中文。
医生很有耐心地继续说下去:“别担心,我们已经排除胶质瘤,暂时不用安排放化疗了。虽然后续的康复预期还需要再观察一下,但我认为恢复正常生活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恢复正常生活,指的是完全……康复吗?
就像刚刚听到某种噩耗一样,刚听到某种喜讯时,人往往也是懵懂无知的。
祁歌感觉自己有点明白医生的意思,又有点不明白。
总的来说,应该是……不用死?
不是一年内、两年内不用死,而是……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度过漫长的一生?
祁歌望着父母开心的脸,总觉得有些隔膜似的茫然。
当然,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候祁歌的父母确实有点过分乐观了。
这毕竟是个大手术,病情又拖了太久,祁歌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
虽然不必放化疗,但后面接踵而来的反复的感染和艰难的康复,对他来说才是更大的考验。
但那些毕竟都还排在“活着”的前提之下。
有了这个前提,更多的烦恼也会接踵而来。
这天祁歌登上微博想着要不要报个平安,才发现公司抵不过压力,已经代自己发过声明。
这个他和高姐沟通过,大概也有点心理准备。
“你领导说让我们不要给你手机……”看到祁歌在上网,他的母亲有点忐忑地想阻止。
“放心吧,我不看热搜,”祁歌给手机换了个手,保证道,“我给朋友发个消息。”
其实他也知道,他想发的这个消息没什么太大意义,但……
“这是病理报告,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会康复的,不必担心。”
这么一条文字他反反复复编辑了几次,才终于点了发送。
程书仪回得很快:“好消息,祝你早日康复。”
祁歌望着信息框出神。
这个医院的位置有点偏远,病房的信号非常一般。那张他拍好的病理报告的照片,现在还显示为灰色,在对话框里转圈圈。
她……已经知道了吗?
还是根本不在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思乱想太多,到了晚上,祁歌又开始发烧了。
“本来还给你约了康复训练呢,”他听到主治医生在床边念叨,“这下好了又不能去了,没办法,身体底子太弱,慢慢恢复吧……”
祁歌努力撑开一点眼睛,看到医生又在盯他床边的监视器。
“四肢控制怎么样?”医生问。
祁歌的母亲轻声回答道:“时好时坏吧,有时候能配合,有时候又没有知觉。”
“嗯,虽然是炎性假瘤,拖了挺久也有很大的神经损伤。”医生叹了口气,“预计能恢复成怎么样我真的说不好。”
床头的监护仪器规律地发出滴滴的声音,一时间病房陷入规律性的安静。
祁歌的眼睛又闭上了。
为了帮助恢复身体功能,这几天趁他清醒的时候,母亲都会要求他做某些动作。
大部分时候,他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左侧手脚,甚至脸部也觉得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