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小满妹妹?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温婉又意味不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柳小满猛回头,只见陆婉站在岸上,她的脸颊被晒得微红,双手紧绞着帕子,那双黑眸却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白玉镯子。
“婉姐姐?”柳小满飞快地调整表情,佯装自然地握着镯子,“你怎么来了?”
陆婉嘴角扬起一个笑容,不紧不慢地走近:“小满妹妹你忘啦?今早我还说过呢。我对你研究的水稻有些好奇,便想去看看。谁知妹妹吃过早膳后就不见身影。姐姐,我可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你呢。”
“这镯子还真是别致啊。”陆婉目光黏在柳小满指缝间,似不经意般说道:“小满妹妹,这真有意思,早上还问过你有没有捡到镯子呢,没想到这会就捡到了。”
“小满妹妹,你这镯子是在哪捡的?”
“刚在这小溪里瞧见的。”柳小满故意晃了晃镯子,“婉姐姐,这镯子成色一般,怕是谁丢的便宜货咯。”
“我看看!”陆婉猛地伸手又连忙将手缩回,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调,“我、我对玉石略懂一二,要不帮妹妹瞧瞧?”
「统子哥,这陆婉的司马昭之心都甩我脸上来了。」
「系统目前在休眠模式中,麻请宿主有事打钱,无事留言。目前休眠倒计时为八万六千一百零八秒。」
「统子哥,我发现你是真的有点物质了……」
脑海里冰冷的电子音将刚刚的言论又重复了一遍,柳小满一时语噎,她看着目前神色焦急的陆婉不由得心中冷笑,可她面上却递出镯子。“那有劳婉姐姐了。”
陆婉接过镯子的瞬间指尖剧颤,她反复摩挲观察,眉头越皱越紧,这镯子为什么没有记忆中的温润触感?难不成……
“这……”陆婉怕柳小满起疑,就面上难掩失望,“似乎真是普通货色……”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柳小满点头附和道:“不如直接把这镯子丢回溪里得了。”
“别!”陆婉猛地攥紧镯子,随即挤出笑容,“既、既然是小满妹妹捡的,这个也是缘分。我、我最近正好想打个新镯子……不如妹妹将这镯子转让给我?我给五百文可行?”
「哟吼,这陆婉还挺大方啊。」
「只可惜这镯子是真的普通镯子咯。」
「统子哥,要是被陆婉知道真相,花高价买了个普通镯子,她不得气死啊?」
柳小满半晌没吭声,陆婉以为她不愿意给,在心里暗骂着,乡下丫头就是不知足,她咬着后槽牙,挤出了一句:“小满妹妹,你若是觉得少,我再加三百文,这个成色的镯子是不值这个价的,但我真的喜欢,还望妹妹成全姐姐。”
“婉姐姐喜欢就拿去,一家人谈什么钱啊。”柳小满挑眉,在心里念叨着。八百文买块破石头?这陆婉执念可真够深的。
“要的要的。”陆婉怕柳小满反悔,慌忙掏钱袋,抖着手数出铜钱塞给柳小满,“小满妹妹,银货两讫。那这镯子就算我的了。”
“这镯子自然是姐姐的。”柳小满颠了颠荷包的重量,不动声色地收好钱,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那就多谢小满妹妹了。”陆婉看到柳小满的笑容,又在心里继续骂道,没见识的蠢货,才八百文钱便这样欣喜。这样好的宝贝终于落到她手里了。
陆婉的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猛地攥紧了那只刚刚易主的白玉镯子。冰凉的触感贴上她手腕,激起一阵战栗。
成了!
这终于到手了啊!
陆婉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大笑,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让柳小满看出任何端倪。
陆婉努力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自然的、属于表姐得到心仪小玩意儿的满意笑容,可那笑容很是奇怪,甚至还透露出一丝诡异。
“婉姐姐,我们回去吧?”看着陆婉神情癫狂的模样,柳小满有些不自然,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陆婉猛地点头,她动作大得很是夸张。而且她不敢抬头看柳小满的眼睛,生怕里面藏着的滔天巨浪会被对方窥见分毫。
“好、好。我们这就回去。”陆婉含糊地应着,她的声音有些发飘。
陆婉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过身,沿着溪岸往村子的方向走。柳小满跟在她身旁步伐平稳,可陆婉却觉得自己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虚软无力。她的耳畔嗡嗡作响,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震得她浑身发麻。
陆婉手腕间那圈冰凉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像一道冰环可又像一团即将燃烧的火圈。她死死低着头,目光盯着左手手腕上。
日光下,那镯子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并不起眼的微光,可质地看起来甚至有些浑浊,远不如陆婉记忆中那般流光溢彩、剔透无瑕。一丝疑虑刚要从心底浮起,她摇了摇头立刻又将其扑灭了。
一定是时机未到。对!一定是这样的。这宝贝肯定需要血脉或者什么契机才能彻底激活。上一世柳小满不也是得到它一段时间后,才突然开了窍,变得不一样的吗?
陆婉思绪一旦触及上一世,就像猛然推开了炼狱的大门,那被烈火焚烧、被屈辱碾碎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将她整个人给吞没。
满天的大火。
满是鞭痕的身体。
咸腥的血味,还有皮肉烧焦的恶臭味。
男人那冰冷的眼神。
陆婉猛地闭紧双眼,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婉姐姐?”柳小满见状伸手扶了她一把。
“没、没事。”陆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尖锐得刺耳,“我踩、踩到石子了。”她不敢停顿,几乎是踉跄着加快脚步,与柳小满保持一定的距离。此刻她需要独自承受这突如其来,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回忆。
陆婉眼前的乡间小路开始模糊甚至扭曲,她眼里染上了绯色。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路,那是一条通往刑场布满碎石和污血的泥泞之路。
“毒妇陆氏,心如蛇蝎,谋害表妹,罪证确凿——判,凌迟!”
惊堂木落下的巨响仿佛还在陆婉耳中震荡,震得她神魂俱碎。她被人粗暴地拖行着,手脚上的镣铐冰冷刺骨,摩擦得她皮开肉绽。
周围是无数张模糊而狰狞的脸,唾骂声、诅咒声、鄙夷的目光像冰雹一样砸在陆婉身上。她哭喊着冤枉,声音嘶哑破裂。
陆婉看向公堂上的那个男人,那可是她藏在心底,倾慕了那么多年的陆大人。
可陆怀秧坐在那里,他面沉如水,那双曾让她午夜梦回时心跳不已的凤眸,此刻只剩下厌恶。他的目光扫过她,像扫过一堆肮脏的垃圾,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甚至懒得多停留一瞬。
“陆大人!我是冤枉的!是柳小满!是她陷害我!”陆婉挤出最后的气力尖叫。
陆怀秧闻言却只是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师爷冷淡地吩咐了一句:“堵上嘴,太吵。”
一块臭烘烘的破布塞进了陆婉的嘴里,扼杀了她所有的辩解,让她满是绝望。
为什么?凭什么?
柳小满!
都是因为柳小满!
那个虚伪做作的女人!明明只是个粗鄙的农家女,凭什么得到一切?
凭什么在旱灾中拿出那些稀奇高产的粮种,被那些愚民奉为神女?凭什么连陆远道那样清高有才的探花郎都对她倾心,三媒六聘娶她为妻?
柳小满和陆远道自小有婚约这也就罢了。可她凭什么?凭什么还能占据陆怀秧的心?
宴席那晚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进陆婉的脑海。
长公主亲自为陆怀秧和安阳郡主赐婚,那是何等荣耀啊!可他竟然当众跪拒,言辞恳切却毫无转圜余地。惹得长公主震怒,宴席不欢而散。
陆婉心中窃喜,以为有机会,壮着胆子想去后园偶遇散心的陆怀秧。却看见他独自站在湖边,手里捏着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稻苗,望着水面出神。
陆婉悄悄靠近,听见他极轻极低地喃喃自语,风中飘来零碎的词句。
“若是你……是否会怪我今日冲动?”
“可知看你为他展颜,我……”
那语气里的落寞、挣扎、求而不得的痛楚,像针一样刺疼了陆婉。她当时还不完全明白那个你是谁,只隐隐觉得不安。
直到后来,陆婉买通陆怀秧身边的小厮,才窥见那惊人真相。谁能想到风光霁月的陆大人竟会觊觎他人之妻。他书房暗格里,藏着数卷画像。墨迹淋漓,全是同一个女子的眉眼笑靥,或于田埂行走,或于灯下读书,鲜活灵动,笔触间倾注了作画人难以言喻的深情。
那是柳小满。
可作画之人并不是陆远道,画上落下的私印是陆怀秧的。
她还发现了他藏在枕下的诗稿,字字句句,皆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煎熬。
“立身朝堂守万民,难护一枝陇头春。”
“闻道卿卿礼成日,醉相山县未归人。”
……
那一刻,陆婉嫉妒得发狂,她柳小满何德何能?一个嫁了人的村妇罢了,凭什么让陆怀秧这样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如此念念不忘,甚至拒绝郡主下嫁?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陆婉的心。她开始模仿柳小满的笔迹,模仿柳小满说话的语气,甚至打听了柳小满喜欢的熏香。她以为只要学得像,就能分得陆怀秧一丝垂怜。
陆婉又精心策划了一次偶遇,在他下衙必经的石桥上,穿着与画中柳小满相似的衣裙,故意失落一方绣着桃花的帕子。
陆怀秧捡起了帕子,陆婉心中狂喜,按捺着激动,上前柔声道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软些。
陆怀秧却只是看着那帕子,眉头微蹙,然后抬眼看向陆婉,目光锐利得像刀,瞬间剥去了她所有伪装。
“东施效颦。”陆怀秧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将帕子丢还给她,眼神里的鄙夷和厌恶毫不掩饰,“陆姑娘,令妹的风骨,你学不来,也不必学。”
那一刻,所有的羞耻、难堪、爱而不得的怨恨彻底吞噬了陆婉。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既然陆怀秧眼里只有柳小满,那就让她消失好了。
陆婉买通柳小满家的仆役,在那碗柳小满每日必喝的牛乳里下了剧毒的砒霜。她俏咪咪地躲在暗处,看着柳小满喝下,期待着那张脸变得青黑扭曲。
可为什么?为什么第二天柳小满还好端端地出现在人前,甚至气色更红润了些?那砒霜居然没有任何用处?
陆婉不甘心啊,只觉得是剂量不够,于是她加大了分量,甚至不惜动用其他关系弄来了更罕见的毒药。
可每一次,柳小满都安然无恙。仿佛有神灵护佑。
陆婉的恐惧和恨意交织,这柳小满定然是妖孽啊。
没错!只有妖孽才会毒不死的。
既然毒不死,那就用火吧。传闻妖孽都怕火的。
陆婉趁着夜黑风高,派人去点燃柳小满家的宅邸。火势冲天而起,她站在远处的高楼上,看着烈焰吞噬房屋,只觉得心中充满快意。
可就在这时,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瞬息间浇灭了大火。柳小满和陆远道被人从屋里救出,只是轻微呛伤。而更可恨的是,这场及时雨又被愚蠢的百姓算作柳小满的功德,说她感动上苍,天降甘霖护佑,真是令人作呕。
柳小满甚至因祸得福,得到了陛下的赏识和嘉奖。
陆婉嫉妒得发疯,她不顾一切地想要亲手撕碎柳小满。她在一次官眷宴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状若癫狂地指控柳小满是妖孽,拿出她多次下毒未遂的证据……
可陆婉忘了,那时柳小满已是名满天下的神女,不但深得民心,又得了宫中贵人的青眼。她的指控,自然只被当作疯子的呓语和恶毒的诬陷。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陆怀秧,终于出手了。他以雷霆手段彻查,将陆婉那些自以为隐秘的下毒、纵火证据,一件件挖出,最后铁证如山。
陆婉这才明白,陆怀秧之前不是不知,只是隐忍不发。而一旦触及柳小满的安危,他便会化为最冷酷无情的阎王爷。
一共三百六十鞭啊……
陆婉猛地捂住手臂,剧烈的幻痛让她几乎呻吟出声。冰冷的鞭子袭上皮肤,那瞬间涌现的灼烧感以及血淋淋的剧痛。周围百姓在她的耳边欢呼,恍惚间她还看到高台上,陆怀秧那双始终冰冷,居然染上了一丝快意的凤眸……
陆婉她恨啊!她真的好狠啊!恨柳小满抢走一切!恨陆怀秧眼盲心瞎!恨这世上所有人!她死不瞑目啊!
蓦地,陆婉大口喘着气,从那段恐怖的回忆中挣扎出来,她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和劫后余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