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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死后》

7. 仗藜立芳洲(一)

数十道视线或明或暗地转过来,文素凝放下酒杯,声音在寂静的极乐宫中徐徐回响。

“父皇,儿臣白日里已经说过了,国不可一日无后,亦不可无储君。”

冒死进言的老臣静立殿中,闻声立时流下一滴冷汗。

建德帝拧紧眉头,饶是他高坐上首,依旧能听见下方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他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你这逆子,寡人与棠娘真是白疼你了。”

辛棠声眸光一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心下感慨着,文素凝的胆子确实够大。

她的手轻轻放在腹部一瞬,又飞速放开。

这不是她的身体,但她不期然想起了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

辛棠声的心头闪过一抹哀伤,但稍纵即逝。

它是个未成型的胎儿,她从未与它见过面,对它的印象只有腹痛不止与一盆盆端进端出的血水。

她想象不出来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她应该狠下心来不去想它的。

只要报仇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必报仇更重要,皇权至高无上,杀死一个居心叵测的臣女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夜半无人时已经无知无觉地为它流过眼泪了,辛棠声默默地告诉自己,她不能陷入痛苦的回忆中,一遍遍凌迟自己。

辛棠声盯着面前的酒杯,腹部隐隐作痛。

毕竟一个生命的存在曾让她如此欢喜,胎儿滑落时绝望痛惜与无可奈何都是切实存在过的。

她有时总是忘记,她不是无所不能的。

那个与她有缘无份的生命,已经变成了她心脏的一部分,与她再度融为一体了。

它变得不复存在,又无处不在。只要想起来,便创剧痛深。

建德帝对文素凝冷眼相待良久,却没了下文。

储贵妃屏住了呼吸,视线在这对父子之间转来转去。

文素凝此言有失本分,实在大逆不道,该被削爵发配的。

毕竟,嚣张如孟皇后,不也因不敬先后变成了庶人么?

文素凝一脸泰然,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胆大包天,但辛棠声却心如明镜。

文素凝此言,正中建德帝下怀。

文琰扶棺百里送葬,立太子,葬皇陵,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掩盖他的心虚而已。

他不敢让世人知道自己杀妻杀子,不愿表露自己的忘恩负义与阴险狠辣,他想做一个明君,青史有名流芳千古。

他已经将自己高高架起,一时脑热将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捧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一个谎言,需要他耗尽一生去圆。

文琰那时许是忘了,他是一国之君,是个皇帝。

他不可能不立太子,他不可能让一个死人当太子。

十六年来,他兴许连肠子都悔青了。

若另立储君,又置天下才子成百上千的帝后颂词于何地?徒惹文人口诛笔伐,难免有伤声名。

所以他需要人来提醒他,最好是昧死觐见,血溅金殿,群臣连番请命,让他不得不从。

他“不得已”改立太子后,“不得已”有负文嘉皇后,最好再去帝陵站上几夜,把戏作全。

他是一个明君,一个从谏如流,博采众议的明君。

他要一直装模作样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生命的尽头……

辛棠声琢磨了一下这五个字,也许她与文琰曾经发的誓要应验了,她真的会站在他生命的尽头,亲手送走他。

储贵妃眉眼间露出一点若有所思,几位宫妃也若有若无地看向辛棠声。

她们起先还不知道,建德帝因何想以一扇屏风,让宫妃给未来的大皇子妃下马威,这下得到了答案,她们却并没有多少大惑得解的轻松。

文嘉皇后与怀昭太子二人明明已经仙去多年,但在后宫中,他们的存在可谓无孔不入。

连曾经呼风唤雨的孟氏,也因此被废了。

为何大皇子口出逆言,却迟迟不被牵连呢?

辛棠声看了一眼文素凝的侧颜,他这句话说得简单,却是可进可退。

一来,他没说要立谁做皇后,二来,他没说不满怀昭太子做储君。

他只是说后位与储君之位不得空悬而已,建德帝需要的梯子,只搭好了一半。

建德帝的面色愈发阴鸷,他曲起手指,在桌案上敲动着。

规律的声响有些发闷,文素凝身旁侍立的宫婢脸色一片苍白,身躯一歪泼出几滴酒,不偏不倚洒在了文素凝的袖口上。

一时间,她面如土色,惊得仓皇跪地。

“殿下……”

储贵妃身边的宫正侧目过来,文素凝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让清商带宫婢下去安抚。

辛棠声早就注意到,他的六合靴总是不染纤尘,二人一起逛御园时,他卷起一点的袖口放下来时,总要再三抚平,直到不见一点褶皱方止。

他应当是好洁的。

鹦哥儿小时候也会这样,年龄大了,毛病也大了。

“秦王,你是不是觉得寡人老了?”

陡然变换的称呼,让远处未发一言的晋王的呼吸都急促了一瞬。

他盯了一眼殿中那个颤颤巍巍的老御史,有些可惜浪费了这颗棋子。

文素凝道:“陛下,臣不敢。”

“寡人看你敢得很。”目光在群臣脸上缓缓滑过,建德帝的语气无比森然:“看来诸卿对寡人不满已久。”

天子之怒,群臣只得下拜:“微臣惶恐。”

看着满殿中伏首跪地的朝臣,建德帝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他手指着那个冷汗涔涔的老臣,一句“悖逆国君,妄议储君,视为不臣之心”挤在舌尖,顿了一顿,又卸尽了力气般,颓然地坐在御座上,吩咐道:“寡人乏了,散宴罢。”

虚伪!

建德帝此人,辛棠声已经骂无可骂,她虽对辛示卿有诸多不满,但他有一句话说得极为中肯:“文子长,戏子尔!”

柳昭媛作势要跟去,建德帝却头也不回,反而冷言冷语道:

“高见喜,守住紫微殿,闲杂人等不许跟来。”

紫微殿依旧如文嘉皇后在时的模样,十六年如一日。

建德帝每次前去,总是孤身一人。

柳昭媛立刻止住了脚步,不吵不闹地抱着襁褓中的肃王,向储贵妃行了个敷衍的礼后,也先行离去。

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而止之。

所有争权夺利的人都要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在座宫妃中,柳昭媛绝对是最会审时度势的那一个。

储贵妃脸上露出些许倦色,说了些例行的话,也与二位新王一同离去。

紧接着,宫妃与几位新王先后离开,极乐宫如一面被人丢了一颗石子的镜湖,表面上气氛松快了许多,暗潮却愈发汹涌。

赵乾捋须沉思片刻,与长子先行离开。

储君一事悬而未决,但有人斗胆打破了粉饰十六年之久的太平,却未被治罪,这是否说明,陛下有意立太子?

无论如何,这点似有非有的念头,已经足以让储君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历朝历代抛头颅洒热血,不都是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

心怀壮志的朝臣如何摩拳擦掌暂且不论,方才进言的老臣终于擦去颊边细汗,在同僚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步履蹒跚,借宽大的袖衫作掩,在经过晋王时,与之交换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后者面露几分犹豫。

文素凝执杯灌下最后一口酒,眼中划过些微冷光。

他与孟废后的过节还真不小。

辛棠声一边想,一边从容起身。

“恭贺殿下封王。”

文素凝颔首:“秦王妃同喜。”

“……”

辛棠声耳中一震,对身后扮演了一夜木头桩子的檀扶递了个眼神,让她与清商先行。

她与文素凝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待到四下无人之际,闲谈般问道:“近来坊间流言不止,说崇宁公主要下降了。”

“传言是真的。”文素凝没有太多废话,“驸马是大理寺卿郑作年的长子郑芒。”

长子?

这和传闻似乎有些偏差。

辛棠声扯动唇角,继而开口道:“晋王殿下与崇宁公主同为孟氏所生,晋王妃是尚书令幼女,崇宁驸马是大理寺卿之子。所谓显无可显,贵无可贵,说的便是如此吧。”

文素凝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探究:“你倒挺会嘲弄人。”

“实话实说罢了。”辛棠声并不狡辩,“晋王殿下有广大重臣作拥,岂不如虎添翼,坐天下易如探囊取物?”

夜风很轻,拂过二人飘荡着同一种香气的衣衫。

文素凝问:“宫廷之内大放厥词,七娘不怕隔墙有耳?”

“殿下方才示意清商先走一步,又暗示我将檀扶支开,原来不是要和我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吗?”辛棠声将腰间的纹银香囊取下来还给他,轻笑一声说道,“殿下都不怕,七娘有何惧?”

手中的纹银香囊触感冰凉,但其香依旧。

文素凝没成想她如此识趣,脸上佯装出来的兴味一扫而空,面无表情地提点道:“成婚之前,世家宗妇你难免是要多见一见的,但晋王妃就不必了。”

辛棠声微微皱起眉头:“晋王妃是尚书令唯一的女儿,又与晋王感情深厚。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殿下不怕……”

文素凝一脸漠然,语气分外笃定。

“晋王活不到明年了,不要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短暂的诧异过后,辛棠声又道:“崇宁公主匆匆下降,不外乎想借此使孟皇后复位,助力晋王名正言顺夺嫡,若晋王不久于人世,孟皇后她……”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1】”

文素凝的语气变得又平又静,“崇宁下降前,若去寻你,你想办法推脱掉。”

猝不及防听他念一句古文,辛棠声颇觉稀罕,再听他后半句,她却有些不懂他要做什么了。

“一面也不见?”

文素凝:“对,一面也不见。”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辛棠声,崇宁公主突然改嫁大理寺卿长子郑芒,与文素凝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是怕她露出马脚?

辛棠声本就打算闭门不出几日,好将京畿中错综复杂的现状分析清楚,但她嘴上却是装作疑惑不解,询问道:“殿下与诸位皇子公主的关系应当不错,七娘若闭门不见,是不是有失体统?”

文素凝的视线淡淡扫过来,语气绝对谈不上愉悦。

“你还没过门,称病不出即可,若真计较起来,你还是她未过门的皇嫂,她还能责备你不成?崇宁可比晋王难对付多了。”

“殿下,七娘要的东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辛棠声没说好与不好,话锋接着一转,想旁敲侧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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