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哪怕是残缺的月亮，也是我的光
时玖很清楚，严胜正在枯萎。
自从那天缘一展示了神迹般的剑术后，严胜就像一棵被抽干了水分的树。他依旧挺拔，依旧高傲，但内里已经开始腐烂。嫉妒是一剂慢性的毒药，它正在将原本那个正直的少年，一点点腐蚀成名为“继国严胜”的空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时玖看着账本，眉头紧锁。
如果继续把他关在这个充满缘一阴影的宅邸里，他迟早会因为那个“完美的太阳”而灼伤致死。他需要知道，月亮也有月亮的引力，不需要非得活成太阳的复制品。
机会很快就来了。
家主外出巡视领地，正好府中需要采购一批过冬的精米和布料。原本这种事只需要管家去办，但时玖拿着鸡毛当令箭，硬是把正准备在书房死磕那篇早已背熟的文章的严胜给拽了出来。
“我不去。”严胜板着脸，手指死死扣着书桌边缘，“父亲让我温书。而且这种下人的活计，为什么要我堂堂少主去？”
“因为你需要透气，我的少主大人。”时玖不由分说地把一件外出的常服扔在他头上，“而且我是为了公事。有些商铺欺负我不懂行，需要您这位未来的家主去镇场子。难道您忍心看我被那些奸商骗吗？”
听到“被骗”两个字，严胜的动作顿了一下。
“……真麻烦。”他一边抱怨，一边却顺从地换上了衣服，“就这一次。”
……
冬日的城下町虽然寒冷，却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叫卖的小贩，热气腾腾的包子铺，还有为了几文钱讨价还价的妇人。这一切对于常年被困在高墙深院里的严胜来说，既陌生又新奇。
一开始，他还端着少主的架子，走路目不斜视，仿佛多看一眼路边摊都会玷污他的眼睛。
直到时玖趁他不注意，把一个刚出炉的、烫手的红豆馒头塞进他手里。
“拿着！暖手的！”时玖笑眯眯地说。
“谁要这种……”
“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这可是我排队买的！”
严胜看着手里那个冒着白气的馒头，又看了看时玖期待的眼神。最后，他背过身，用袖子挡住脸，极其快速地咬了一口。
甜糯的红豆沙在舌尖化开，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尚可。”他转过身，嘴角沾了一点点面粉，还要装作勉强的样子。
时玖忍着笑，伸手帮他擦掉了那点面粉。严胜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只是耳根又红了。
一路上，时玖拉着他看街边的杂耍，看捏糖人的手艺。
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严胜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一支造型简单的木簪上，那木簪顶端刻着一朵拙劣的梅花。
他想起了时玖头上那根用了很久的旧发带。
“老板，这个……”
“哎呀严胜快来！那边有卖烤鱿鱼的！”时玖在前面兴奋地招手。
严胜立刻闭上嘴，把手缩了回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板着脸跟了上去。
虽然没买，但他心里却莫名地松快了许多。在这里，没人认识继国缘一，也没人知道他是个比不上弟弟的废物哥哥。他只是一个陪着“管家婆”逛街的少年。
然而，这种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
“抓贼啊！！救命啊！我的钱袋！”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喧闹的街道。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正跌坐在地上大哭，而一个瘦小的黑影正抓着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在人群中疯狂逃窜。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严胜的眼神瞬间变了。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书房里自我怀疑的少年，而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武士。
“站住！”
严胜低喝一声，脚下发力，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冲了出去。
“严胜！”时玖也赶紧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那个小贼显然没想到会遇到练家子，慌不择路地钻进了一条死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条流淌的护城河。
“别……别过来！”
小贼被逼到了河边，手里死死攥着那个钱袋，眼神凶狠又绝望，“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严胜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他一步步逼近，眼神冰冷而锐利，浑身散发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把东西放下。我不杀你。”
那种强大的压迫感让小贼手抖得厉害。
他看着严胜那张冷酷的脸，突然恶向胆边生。
“我不给你！谁也别想拿到！”
小贼猛地一挥手，将那个原本就破旧的钱袋狠狠砸向了河面。
“啪！”
布袋在空中散开，里面的铜板像雨点一样洒落。大部分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只有少部分落在了岸边的泥地里。
趁着严胜分神的瞬间，小贼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拼命向对岸游去。
严胜没有去追那个落水狗。他愣愣地看着河面上泛起的涟漪，脸色变得很难看。
时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就看到严胜正蹲在满是泥泞的河岸边，不顾自己昂贵的衣摆沾满污泥，在这个寒冬腊月里，把手伸进冰冷的泥水里，一枚一枚地捡起那些幸存的铜板。
“严胜……”
等到那个丢钱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时，严胜已经站了起来。
他手里捧着那一把沾着泥土和冰水的铜板，手指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微微发颤。
他走到小姑娘面前，低下头，那双总是高昂着的头颅，此刻却垂得很低。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笼罩着他。
他又失败了。
就像练剑一样，明明出手了，却没有做到完美。钱丢了一大半，贼也跑了。
“抱歉。”
严胜的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愧疚，“我……没能把所有的钱都拿回来。有一部分……掉进河里了。”
他等待着责备。等待着像父亲那样失望的眼神，或者是路人的嘲笑——“看啊，这个武士连个钱袋都保不住”。
然而。
一双冻得发紫的小手伸过来，接过了那些铜板。
“谢谢……谢谢大哥哥！”
小姑娘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珠，却露出了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这些钱是给娘亲抓药的……虽然少了一点，但还能买几贴药。如果不是大哥哥，我就一文钱都没有了！你是大英雄！”
严胜愣住了。
英雄？
就凭这个失败的结果？
“我不是……”严胜刚想否认。
“你就是！”时玖走上前，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严胜手上冰冷的泥水，柔声道，“你看，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这就足够了。严胜，你做到了缘一做不到的事——你在这里，救了这个女孩。”
严胜看着时玖的眼睛，那一刻，他心里那座冰山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
“就是你！是你拿了我的钱！”
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突然从胡同口传来。
只见一个衣着寒酸的妇人冲了过来，一把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双眼通红地指着严胜。她并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她只看到这个穿着华贵的武士手里拿着她女儿的钱，而女儿在哭。
“娘！不是的！是大哥哥救了……”小姑娘想解释。
“闭嘴！”妇人显然是急疯了，或者是出于对权贵的本能恐惧和仇视，她指着严胜手中还没擦干净的泥水，歇斯底里地尖叫，“我都看见了！钱就在你手里！肯定是你抢了我女儿的钱！你们这些当官的武士没一个好东西！还要装什么好人！把剩下的钱还给我！肯定是你藏起来了！”
周围路过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哎呀，看那个武士穿得人模狗样，怎么抢小孩子的钱？”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严胜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刚刚裂开的冰山，在这一刻被这恶毒的误解重新封冻，甚至冻得更坚硬、更锋利。
他救了人。他弄脏了手。他在道歉。
结果换来的是“小偷”、“强盗”、“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