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尘埃落地
这世上的事,就跟这天津卫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前脚你还当自个是个人物,在牌桌上叱咤风云。
后脚人家直接就把桌子给掀了,你连个上桌的资格都没了。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
陈墨出院了。
圣路易医院门口,汪时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跟奔丧似的,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
八字胡的管家躬着身子,替他拉开车门,脸上那褶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少爷,您可算是大安了!老爷在家里,都念叨您好几天了!”
陈墨理了理自己那身崭新的驼色大衣的领子,没搭理他。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医院门口那根旗杆。
旗杆上那面法国三色旗,已经不见了。
取代的是一面更大、刺眼的膏药旗,正在寒风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啧,”陈墨从口袋里掏出那盒“三五”牌香烟,给自己点上一根,对着那面新旗不轻不重地,吐了个烟圈,“这城里,终于是立下新东家了啊。”
管家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顾少爷,慎言,慎言。”
陈墨笑了笑,没再说话,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开得很稳,但外面的世界却早已不稳了。
曾经在租界里耀武扬威的英国兵、美国大兵,都不见了。
那些平日里,只对中国人龇牙的洋行大班们,此刻也一个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地被日本人押上了开往未知命运的卡车。
陈墨觉得树倒猢狲散。
可能说的就是这么个光景。
车回到了汪时在天津的官邸。
这个官邸的豪华程度不输北平那个。
汪时并不在天津,据老管说,一大早就被新成立的“日华联合经济委员会”的日本人,给请回北平“开会”了。
陈墨也乐得清静,跟老管家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到自己院子。
第一件事就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把身上那股子消毒水和倒霉的味道,都给冲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换上一身宽松的丝绸睡袍,给自己泡上了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
又让下人去街口的“耳朵眼”,买了几斤刚出锅的热乎乎的炸糕。
他就像一个大病初愈后,只想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真正的少爷。
悠闲而又懒散。
仿佛三天前,那个在码头的枪林弹雨和冲天火光中九死一生的,不是他一样。
陈墨拿起一份当天的《庸报》。
报纸的头版,用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血红色的标题,刊登着一份来自重庆的公告。
是《国民政府对日、德、意宣战布告》。
“中国为酷爱和平之国家,过去四年余之神圣抗战,亦即为自卫,为公理,为世界和平而奋斗……日本军阀历年以来,蓄积侵略之野心……近复悍然向我友邦美、英两国,挑起太平洋之战火。此种信誓破坏、无所不为之**,已使全球人类之正义与文明,濒于毁灭……”
“……兹特正式对日宣战,并通告所有与日本有邦交之中立国,我华夏决本此既定国策,与美、英及其他一切反侵略之**国家共同奋斗,以期获得最后之胜利……”
陈墨看着这份迟到了四年,却又写得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战书”。
嘴角勾起了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弧度。
“早干嘛去了?”
他将那张充满了“**正确”的废纸,随手扔在了地上。
又拿起另一张,天津本地的小报。
小报的头条,更有意思。
是关于“塘沽大**”的“官方调查结论”。
也多亏珍珠岛事件,日军的大部分搜查力,不在陈墨他们炸毁长门号上面。
这报纸结论说此次事件是:
重庆方面军统分子与英美帝国主义间谍,相互勾结蓄意制造的**。
目的是为了,“破坏大东亚圣战之成果,离间日华亲善之邦交”。
结论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张,被击毙的“军统暴徒”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陈墨认识。
是那天晚上在起士林西餐厅门口,鬼鬼祟祟地,监视过他的两个中统便衣之一。
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日本人,当成军统的替死鬼,给抓了去。
“一出罗生门,几多无头鬼。”
陈墨摇了摇头,将报纸也扔了。
他觉得有些累了。
这些尔虞我诈和生死搏杀,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远不如手里这盘,刚出锅的热乎乎的炸糕,来得实在。
下午,陈墨借口“病后体虚,需要出门散散心”,跟门口两个“保镖”打声招呼,便溜了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去那些灯红酒绿的西餐厅。
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径直去了城南的“三不管”地界。
那里是医院里潜伏的小护士,给他的接头地址。
也是天津卫最龙蛇混杂,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烟馆,赌场,妓院,黑市……
所有上不了台面的买卖,都在这里生根发芽。
也是所有见不得光的情报和交易的汇集之地。
陈墨在一家名叫“燕春楼”的二等茶社前,下了车。
茶社里乌烟瘴气。
说书的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一段《火烧红莲寺》。
台下一群无所事事的闲汉和地痞,正就着一盘瓜子,听得如痴如醉。
陈墨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了一间雅间的门。
雅间里只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小提琴,另一个是一身半旧的羊皮袄的代号为“摆渡人”——王站长。
他的面前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酱肘子,和一壶烧得滚开的二锅头,还摆上几杯酒。
他正自斟自酌,吃得不亦乐乎,看起来,像一个刚刚才从关外跑单帮回来的普通生意人。
“王站长?!”
陈墨面露惊讶之色,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来了?”
王站长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坐。喝两盅。”
陈墨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了下去。
辛辣的白酒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
驱散了他这几天来积攒的所有阴冷和晦气。
“你……怎么来了?是为了账房吗?”陈墨问道。
“是的。”
王站长撕下一块肥腻的肘子肉,塞进嘴里,含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