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二月末初春,草木发芽,生机勃发。每月下旬是宝华寺寺门大开向外施粥的日子,清晨,穷苦百姓聚集山脚,渐渐人声鼎沸。
“阿弥陀佛。”
寂通双手合十,微微行礼:“许施主看起来气色不好。”
许庸平一路行走过施粥的山脚,见身边抱着幼童的瘦弱女子被推搡得站立不稳,伸手扶了对方肩膀一把。
“当心。”
那母亲紧紧搂住孩子,匆匆道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看着脚下,不要着急!”
蜀云简直要将手里瓢挥舞出火星,大声:“大家别挤!都有!人人都有!”
这种情形也不是说一句不挤就能不挤的,许庸平对身边守着的仆从耳语,不多时,仆从把馒头和粥交给了那对母子。
寂通道:“许施主心善。”
“民生多艰,治根不治本。”
寂通目露悲悯:“许施主以为如何?”
“君主贤孝,臣子忠而政治清,政治清而社稷稳。”
许庸平并未将视线长久落到粥摊上,而是朝大殿方向走去:“社稷稳而民生固。”
寂通顿了顿,很快,他身后冒出一句“陛下万岁”。
“陛下仁心——”
不多时,万人跪倒在青年阁臣身后,排山倒海声浪压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激动之声响彻山寺。
许庸平没有回头了,他身前是佛寺主殿金身佛像,身坐莲台,抬头威严,低眼慈悲。佛寺弟子诵经祈福,木鱼声声回响。
“阿弥陀佛。”
住持道:“请施主敬香。”
许庸平在火膛中点燃一支线香,双手持香,跪地三拜,再插香。
他起身,静静仰望佛像。
寂通道:“陛下福泽深厚,会长寿无恙。”
许庸平视线不动:“他若有恙,八大佛像的金身都该拆了。”
“玩笑之言。”
许庸平微微一笑:“大师不必放在心上。”
寂通:“阿弥陀佛。”
七年前有人捐献大笔善款修缮宝华寺,给天下闻名的八座佛像镀金身。
寂通:“原来是许施主。”
许庸平目光从佛像身上移开,平静道:“我心中有所求,所求灵验一日,愿抄经念佛一日,为天下佛像铸金身一日。”
寂通后退一步,躬身又念:“阿弥陀佛,许施主所想,必能成真。”
求佛者海海。
许庸平不置可否:“今日来也来了,左右无事,你我手谈一局。”
寂通摇了摇头:“阁老今日怕是无心棋局。”
许庸平负手,口吻清淡:“大师有何见解。”
“阁老心系陛下,竭心竭力,又如此心绪不佳,恐怕无不能让之事。既心中惦念,最终还是退让,又何必拖延,让自己不好受。”
许庸平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叹道:“罢了,是我的错。”
-
皇宫。
“草民陆怀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魏逢随口:“你既然替朕做事,不要给人留把柄。那个苏南谢家的公子,以后不要来往了。”
陆怀难没有第一时间答应,魏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怀难:“陛下可否听草民一言。”
魏逢眉梢挑起。
“陛下想重开琼林宴,无非是认为朝中陵琅许氏不可一家独大,陵琅许氏文臣世家,思想腐朽,又有内阁宠臣坐镇。陛下既动了这样的心思,却迟迟不下决定,想必是不愿阁老为难。”
魏逢看着他,慢慢道:“哦?说说看。”
陆怀难:“请陛下给草民一个机会。”
“朕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陆怀难:“只要陛下让草民参加殿试,草民会是状元。”
魏逢第一反应是你一介布衣胆子倒是大,但陆怀难抢在他发作之前开口:
“草民自幼父母双亡……十岁学凫水,十四学捞尸。”
魏逢一顿,终究没有打断他。
陆怀难吐出一口气,虽难堪但仍继续:“三百六十行,与死人打交道为最次。草民年纪小,捞一具尸体也就分得十铜板,虽后来日子好过些,也受过不少人冷眼。”
“草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陛下,草民无路可走,唯有背水一战。”
“朕今日若不答应你,你打算怎么做?”
陆怀难:“陛下是明君。”
魏逢:“你威胁朕?”
“陛下恕罪。”
陆怀难跪拜请罪,闭眼:“请陛下让我一试,成则生,败草民愿……以死谢罪。”
魏逢问了毫不相干的一件事:“你告诉朕,你和苏南谢氏是什么关系。”
陆怀难知道瞒不过,与其被别人捏住把柄不如如实相告,好早做打算:“他是草民……要相伴一生的人。”
魏逢冷冷:“你倒是实诚。”
“草民不敢欺君。”
魏逢:“说来听听。”
“草民十四学捞尸,十五捞尸一百七十三具,第一百七十四具,捞到一活人。”
陆怀难跪着,双膝一阵刺痛:“苏南谢氏公子年十九,失足落水,谢父谢母感念我救子之恩,将我认作义子。读书写字,与他同进同出,共枕同眠,如今第十年。”
“他和我一同上京赶考,嘴上说是来游玩赏光,实则是怕我因家世出身受人诟病。上京路漫漫,他身体孱弱,又有咳喘,一路颠簸不胜其扰,现下仍在医馆。”
陆怀难自嘲地说:“我十五才继续读书识字,每每灰心丧气他便为我加油鼓劲;冬日天寒,写字生疮,他虽爱洁还是执意取了银针替我清脓水;读书枯燥乏味,他一边清账本一边陪我苦读,读到五更天亮;夏日燥热,他想方设法让屋里温度降下来,弄来冰镇的杨梅、橘瓣送来给我消暑……谢父谢母接连病逝,临终之际将他托付给我,有此重托……实不能舍。”
魏逢想到什么,怔然。
他遏制住心里奇异的、瘙痒的感觉:“若朕非要你舍,你会如何?”
“草民……”
魏逢以为自己会听到“恕难从命”这样的词,但陆怀难咬紧后牙,半晌后脸色灰败道:“草民会将他送回苏南。”
“草民原本就打算将他送回苏南。”
魏逢正要嗤笑出声,又听陆怀难给自己磕了一个头,仿佛终于从这个可怕的假设中惊醒,恢复平静道:“苏南气候温暖湿润,又有他的家人朋友,对他养病有益。草民一无功名在身,二无万贯家财,空有一颗对他好的心,毫无用处。”
“若有机会……十年之后……衣锦还乡……”
陆怀难干涩道:“陛下若能改变主意,草民再……”
久久没有回应,就在陆怀难不抱希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魏逢说了句话。
“朕还挺好奇的,让你冒着被杀头的风险都要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少年天子推开窗,长发被风孤零零卷起,他伸手去接窗外雨丝:“城中有家医馆,坐馆的大夫姓独孤,轻易不替人看诊,你去敲他的门,不开一直敲,有人开门就说朕求他给人看病,诊金记在朕头上。”
“带他去吧,别把他送回苏南了。他身体不好,折腾来折腾去的,就怕你有机会衣锦还乡他没机会等。”
魏逢:“你说服朕了,殿试结束若你不是第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