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风波
陆玉见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转而威胁起辛鹤覃,紧要关头之下,只得祭出最后的杀手锏。
“听闻你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一场。太子德厚流光,倘若他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还会与你亲近吗?”
杜松野脸色微变,呵斥道:“你敢?”
看清楚她的神情,陆玉这才找回几分把握,道:“三小姐,住手吧!你平日在殿下面前一派乖巧贤德,太子被你伪装的外表所迷惑,才肯与你一直来往。今日一事,传到太子耳里,莫说以后的太子妃,只怕你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杜松野微微一笑,抬指指向下人,又移到身旁的乌合之众,最后落到陆玉身上:“她们不说,他们不说,你也不说的话,又有谁会知道?”
她表面看似从容,心里却不甚平静,恐陆玉捏住她的弱点肆意妄为。要是真让沈念尘知道,毋需半日,他派暗卫稍微打听一下,便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掌握在手。青梅犯错,身为竹马的他就必须要见到辛鹤覃其人,向他亲自赔礼道歉。
话本里说,男女主两人一旦碰面,缘分从天而降,便能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以后的虐身虐心,都不过是两人爱情的调味剂罢了。今世才开始三日,身为恶毒女配的她便要再次迎来被一剑捅死的大结局。
她将汗湿了的手放下,下巴搁在辛鹤覃的右肩上,耳鬓厮磨一阵,说完轻轻将他推了出去。
“你一五一十地告诉先生,今天究竟发生了何事。往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也不再动手打你,这般可好?”
辛鹤覃踉跄两步,在陆玉面前站定。他喉间滚动几番,在头脑里组织好话语,才走至陆玉面前,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开口道:“小姐宅心仁厚,见我被下人们欺凌,赶来帮我。除此之外,并无多余之事。”
陆玉愣了一瞬,联想起他之前的冷淡,神情复杂地看向辛鹤覃:“……你为何要袒护她?”
“并非袒护,一切都是先生误会了。”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陆玉黯然地后退半步。当事人不予追究,她一个外人,更没有资格为他主持公道。
杜松野心想,果然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
陆玉心中对她驻下偏见,解释再多也无益于事。如若自己作解释,只怕她并不会轻信,还会向沈念尘佐证。太子心思缜密,极易根据蛛丝马迹察觉异样,自己免不了被沈念尘盘问。如若辛鹤覃作解释,他行为举止有异,她还是会觉得。不如将计就计,令陆玉误会,逼得她不得不闭上嘴巴,将秘密都吞于肚里。
那边两人将话说开,杜松野不必劳心陆玉这一变数,空闲出时间管教下人。她抹去额上的水渍,才发现自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拿两块手巾过来。”
无人动作,她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小绿替杜松野把守门口。两人距离相隔太远,第一遍没有听清小姐原话,等到她第二遍说完,抬脚就要去浣衣房。
“不,不需要你去。”杜松野渐渐敛去笑容,眼底沁出一丝令人胆寒的冷意,她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聋了吗?”
“好,好,好。”
每一个“好”,被她含在齿尖重重吐出,字字清晰。
吴佩慈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忧心忡忡,开口劝道:“你啊,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何苦要为难自己一天之内都将事情解决呢。”
“快将外衣脱下吧,我们进屋坐坐。”
杜松野摇头苦笑,事情尚未解决,那根紧绷的神经根本无法松懈。不过,沉重的狐裘的确压得肩膀泛疼,她欲将下巴处的绑结解开,解了好一会儿,原本的活结变成了死结。
辛鹤覃上前,垂首道:“冒犯小姐了。”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方才遥望着她的两只黑沉的眼珠,此时自下而上地注目看她。经过杜松野的首肯,这才将目光转向手中的死结。
与此同时,他朝身后的仆人吩咐道:“听到小姐的话了吗,还不快去!”
杜松野本想开口讽他,这些仆人心怀异心已久,她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探清楚究竟是谁假借她的名号行事。既然敲打不成,带到刑房便是,不出半日俱会如实招来。
你平日里被她们排斥在外,亲近你的几个仆人都是机灵孩子,使着法子被二房三房调去伺候去了,现在又有谁会听你的话。
“算了...”说到一半,杜松野止住话头,饶有意思地看向角落。
匍匐在角落的下人默默站出来,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了两块干手巾出来。手举得远高过头顶,头颅低得快要贴近胸膛,见不得人似的。
见她畏手畏脚,杜松野心中的好奇更加浓郁:“何故不敢抬头?”
小绿急忙侧身拦住,压低声音劝道:“小姐,使不得!这人.....这人整张脸都覆着丑陋的瘢痕,实在骇人,恐惊了您的驾,您需要什么还是使唤奴婢吧!”
“无事。”杜松野轻轻拨开小绿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罪之有。”
她上前半步,微微倾身,对着那道弓腰蜷缩的身影道:“你且抬起头来,让本小姐看看。”
那人一顿,缓缓将藏在手臂下的脸露出。
见到她的真容,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底下响起窃窃私语,唯有杜松野面色如常,反倒陷入了沉思。
此人脸颊上长满了面疱,早些未经好好处理的疱疹已经沉淀成褐色,新长出来的疹子盘桓在脸上,连片形成肉粉色的凸起。
她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人,面生得很。府上的下人形形色色,一般都是家里人卖来做奴的。她闲得无事曾翻过人口簙,有父亲是铁匠的,有种地为生的,也有家里做些小生意营生的,总不能个个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不管何种出身,像这般面部特征特殊的人,不可能没有印象。
杜松野将手巾接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递上手巾后便沉默不语。杜松野见她迟迟不语,恐她有哑疾,于是向小绿使了个眼色。
小绿心领神会,正想替主子解惑:“此人是四小姐去年领回府的,无名无氏,也不知出身,入不了人口薄,至今仍不知其姓....”
那人打断了她的回复,突然出声答道:“我有名有姓,四小姐为奴婢起名为辛宜。”
辛宜……
杜松野看她半晌,在脑内思索片刻,对这个名字稍有印象。
去年,也就是饥荒那年,适逢皇上大婚,迎娶拓跋氏入宫。宫中大肆操办婚礼,宴请了诸位大臣及其家眷,可谓声势浩大,难得一见的盛况。
大雪下了一月,庄稼地寸草不生,粮食一夜之间被冻死在田间。辛鹤覃见道中横尸遍野,饿死的人比比皆是,心有不忍,于是在城外设了粥铺,用以救济家中无粮的贫民。父亲身为朝中丞相,自然将民间的众生相都看在眼里,也十分赞许他的善心,向他开放了家中粮仓的权限,供其随意取用。
她与母亲从青禾山上的寺庙回来,恰巧途径那条路。
当时他认出了杜松野的马车,怀中抱着昏死过去的乞丐,心中万分急切,将生命危险置于脑后,“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以身拦住她的马车。
马蹄差点朝他踏来,他连眼睛都不眨,腰板挺得笔直,言辞恳切,只为求得这乞丐的一线生机。在场的百姓无不为之动容。
杜松野同母亲在城外烧香拜佛,许久未见竹马太子,思念不断发芽,抓耳挠腮地拨动她的心神。她一心只想赶去赴宴,不愿在路上耽误时间,于是爽快地遂了辛鹤覃的愿,允许他将那濒死之人带回家。
多供一张嘴吃饭也无妨,对于杜府不会有影响。
杜松野将人与名字对上号,清楚了面前人的来历,还是觉得她身上有些捉摸不透的蹊跷。
“你这面疱究竟是怎么回事?”
辛宜掀开眼皮,那双沉静的眼眸毫无波澜,十分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