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豌豆（二十一）
“三万！”
“三万五！”
“四万！”
“十万！”
此话一出，拍卖场上所有人都停止交流，看向喊出“十万”的那个女人。
女人坐在半开放的贵宾室内，身穿黑色长裙，脸戴黑格网纱，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仍然衣着考究。
女人的座位后面，站着一个身形青涩的侍女。
侍女的衣着略显朴素，但一双眼睛机敏又沉静，宛如假寐的幼狼。
“她就是教母。”有人向同伴小声科普，“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招惹她。”
同伴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所有得罪过她的人都死了。”那人回答，“教母有一支幽灵军队，平日里踪迹难寻，每当夜幕降临，她麾下的幽灵便会在长街上游荡，猎杀教母的敌人。”
同伴嗤笑一声：“幽灵？扯淡呢！帝国早就亡了，现在是联邦的时代，哪来的幽灵？”
“但第七扇区归顺联邦，是早晚的事。”那人说，“毕竟，连红沙政权的国王，都向大总统俯首称臣了。”
同伴听到这句话，脸瞬间涨红，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要给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一记重拳。
但两束宛如实质的目光骤然落下。
争吵的二人不约而同停住动作，齐齐转头看向目光的源头——教母与她的侍女。
教母的目光略带不悦，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多少冷意，丝毫看不出传闻中杀伐果断的模样。
而她身后的侍女，目光却宛如狩猎的雌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二人竖着浑身寒毛，等待教母的发落。
侍女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对教母低语：“他们没有价值，不必理会他们。”
教母抬起一只手，对二人虚虚一压。
二人诚惶诚恐地坐下，后背已汗湿了一大片。
教母依旧优雅端坐，目光注视着台上。
随着拍卖员落槌，这件十万成交的拍品——一份军火物资单——便正式归入她名下。
侍者毕恭毕敬地来到教母面前，弯下腰递出一份协议，请求教母签字。
侍者的腰弯得极低，几乎与地面平行，根本看不到教母的脸，只能瞥见她委地的裙摆。
但侍者的耳朵却竖得极尖，不敢错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
侍者听到裙摆摩挲的沙沙声，而后，一只秀气的手接过了他高举过头顶的协议。
那不是教母的手！
那是侍女的手！
侍女代替教母签字，教母全程只字未言。
可这份协议需由本人签字，教母这般行事，难道是不想与拍卖行诚心合作？
侍者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但回答他的人，仍然是那位侍女。
“你不用管，直接将这份协议带给你的主管便是。”侍女清脆地说，又似笑非笑地盯着侍者低埋的头颅，“你这么冒冒失失地质问，就不怕夜幕降临，幽灵大军砍下你的脑袋？”
侍者浑身一颤：“但、但这是我的职责……”
“哦？什么职责？”
“我是拍卖行的员工，就得维护拍卖行的利益。若是这份协议无效，我……我会被开除的。”侍者双腿都在打颤，说完真心话，又慌忙找补，“教母，原谅我的无礼，您……”
“你做得很好。”教母突然开口，“退下吧。”
侍者如释重负，捧着侍女签字的协议，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待侍者走远，侍女走回教母身后，哼笑一声：“你的圣母病又犯了？”
教母垂眸，理了理垂在地上的黑色裙摆：“在这样的时代，他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实属不易。”
“红豆，听我一句劝。”扮做侍女的莉莉丝道，“下一次，别再怜悯这种聪明人——他的眼睛太尖、耳朵太灵，说不定哪天就会害死你，也会害死他自己。”
“我明白，莉莉丝。”红豆轻声道，“等你长得足够高，我也不必再替你扮演‘教母’了。”
顿了顿，红豆话锋一转：“这一批物资，你打算怎么处理？”
“一半给老师，另一半高价卖掉。”莉莉丝心中早有盘算，流利答道，“赚来的四成利润，以你的名义买一批救济粮，发给女人和孩子。”
自进入拍卖场以来，这是红豆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谢谢。”
“这是你应得的。”莉莉丝淡淡地说，“在商言商，我本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但你的义举，倒让我能沾点光，死后也能上天堂。”
第七扇区是兵家必争之地，鲜少拥有和平。
如今，战争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不断摧毁重建的秩序，将这片土地拖入“毁灭-新生-毁灭”的无尽轮回。
在这里，高贵的身份由金银堆砌，而高贵的灵魂只会饿死街头。
苦苦挣扎的人们，在每一个得以苟活的夜晚，都会祈祷有一人能终结这混乱、痛苦、秩序崩塌的时代。
教母，便是这样一个人。
她创立的黑手党，原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
但短短三年内，帮派迅速壮大，这个不知名姓的神秘女人亦声名鹊起，成了能让小儿止哭的恐怖传说。
没人敢说，教母会在某一天死于枪下。
也没人敢说，教母会成为第七扇区新的领袖。
所有人都在观望——或是诅咒，或是祈祷。
官员、军阀和财主，都在诅咒教母死去，最好七窍流血，以补偿这三年来她从他们身上啃下的骨与肉。
修士、流民和乞儿，都在祈祷教母平安，即使每天画一千个十字、念诵三千遍祷文也心甘情愿。
所有人的爱与憎，都牵系于她一身。
莉莉丝和红豆从拍卖场离开，迅速更换行装，甩掉好几批跟踪的人，这才返回了基地。
红豆去了光明小学——她已从学生变成了老师。
莉莉丝去了靶场——肖恩每天都在那里练枪。
莉莉丝把协议递给肖恩：“让你的人去老地方领物资。”
肖恩放下枪，接过那份协议，看着末尾的签名道：“你的字还得练。”
“我没空！”
“身为学生，不练一手好字，怎么对得起你读过的书？”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多谢你，莉莉丝。”肖恩将协议收好，揉了揉莉莉丝的头，“等你满十五岁，我就把新十一军团交给你。”
肖恩的思维跳跃程度属实有点大。
莉莉丝惊到了：“老师！”
“这是你应得的，莉莉丝·施耐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