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二个倒霉蛋16
第16章
段文竹心中狂喜，压抑着激动，矜持地应下。
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将自己最得意的诗作，以最漂亮的簪花小楷，一笔一画地誊抄在雪浪纸上，力求尽善尽美。
傍晚时分，他前往王员外约定的茶楼雅间。
他推门进去时，王员外正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拍案叫绝：“妙啊！此等豪情，当浮一大白！好诗！好诗啊！”
段文竹眼角余光瞥见那书的封面用纸和设计，因为和《文中有竹诗集》有七八分相似，他理所当然以为，那是他的《文中有竹诗集》。
心下得意：看来，他的名声果然更响了。
他走上前：“王员外，这是您要的书，在下已誊写完毕，请过目。”
王员外这才从书中的世界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本精装手抄本，随手翻了翻，便对身后的小厮挥了挥手：“嗯，不错。给段公子结账，一百两。”
段文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员外，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谈好的，是五千两。”
王员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胖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五千两？段公子，你莫不是在说笑？就这抄一本诗的工夫，给你一百两，已经是看在你这‘才子’名头的面子上了！寻常抄书先生，抄这么一本，能给个二三两银子就顶天了！”
他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段文竹脸上。
一百两？！
段文竹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恶气堵在喉咙口，几乎要喷出来。
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位王员外乃是堂堂五品官身，绝非他现在一个举子能够轻易开罪的。
他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头顶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既然王员外觉得不值这个价，那……在下便先将书带回去吧。”
他试图用这种“撤回商品”的方式，让对方意识到“珍宝”即将失去，从而回心转意。
然而，王员外只是从《唐诗宋词精选》中抬起眼皮，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随意地挥了挥手。
“段公子请便。”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彻底击碎了段文竹最后的侥幸。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诗集，几乎是落荒而逃。
“岂有此理！有眼无珠！”段文竹走在街上，心中怒骂。
他不信，他段文竹的亲笔手书，会真的卖不上高价！
他想起之前确实还有几个富商，曾通过各种渠道表示：愿意高价求购他的墨宝。
只是他当时自恃身份，觉得与商贾之流讨价还价有失体面，并未理会。
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也顾不得那许多清高了。
他立刻联系了其中出价最豪爽的两位，约在茶楼见面。
两位商人如约而至，态度依旧热情。
当段文竹拿出那本装帧精美、墨香犹存的手抄全集时，他们眼中也确实放出了光，啧啧称赞。
“段公子果然大手笔！这一整本亲笔所书，价值非凡啊！”
“是啊是啊，我等期盼已久！”
段文竹见他们如此反应，心中稍定，重新找回了些许自信，他清了清嗓子，报出了价格：“承蒙二位抬爱，此书乃在下心血所聚，作价……五千两。”
“五千两？！”
两位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离谱”二字。
其中一位姓李的商人率先摇头，语气虽然客气，却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段公子，这……价格是否太高了些？便是前朝大家的真迹，也未必能值这个数啊。”
另一位姓张的商人接口道，话就更直接了些：“段公子，不瞒您说，若是几天前，您这手书，一千两，我等眼睛不眨也就收了。可如今……行情变了啊。”
他压低了声音，“如今市面上最受追捧的，是李白、杜甫的诗，那才是真正的洛阳纸贵，一字千金！您这……确实不好比啊。”
“李白？杜甫？”段文竹彻底懵了。
这两个名字对他而言，陌生得如同天外来客。
他自诩博览群书，当代文坛有名有姓的人物他都知晓，何时出了这样两位大家？
那张姓商人见他疑惑，倒是“好心”，从随身的锦袋里也掏出了一本《唐诗宋词精选》，递了过去：“喏，段公子您瞧瞧，便是此书。如今京城文人圈子里，若没读过这本，都不好意思与人论诗了。”
段文竹带着几分不屑和好奇，接过来随手翻开。
这一看，便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盖！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首首，一句句，或豪迈奔放，或沉郁顿挫，或清丽婉约……那磅礴的气象，精妙的构思，深邃的意境，无一不是他穷尽心力也难以企及的巅峰！
若在平时，作为一个纯粹的读书人，他看到这等传世绝唱，定会击节赞叹，奉为圭臬。
可此刻，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些如同彗星般突然出现的诗篇，每一首都是足以流传千古的杰作。
它们的存在，就像皓月当空，将他这点萤火之光彻底淹没。
从此以后，谁还会记得他段文竹？
谁还会追捧他那相比之下显得小家子气的诗词？
就连他最为自负、专门为青楼女子写就的那些绮丽柔媚之词，在这本诗集里，也有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等既风流又沉痛的诗句，将他碾压得体无完肤！
他脸色惨白，手指微微颤抖。
他看向那位最初还愿意出一千两的李姓商人，声音干涩：“李员外……那一千两……”
李员外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捕捉到了他气势的萎靡和妥协之意，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段公子，方才张某也说了，如今行情不同了。您这手书固然好，但有了珠玉在前……这样吧，五百两！五百两我立刻付现银！”
“五百两？！”段文竹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奸商！简直是出尔反尔，趁火打劫！
李员外却一脸“委屈”，摊手道：“段公子，咱们这是在谈生意啊！买卖买卖，有买有卖，讨价还价，天经地义嘛！五百两，真的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