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纵火
詹狸立在门前,肩头不停往门板上撞,闷响断续传开,几乎坚持了半个时辰。
“你歇会儿吧,门要是能被撞开,我早就出去了。”
她没理黄勇,只听“咔”一声,门闩发出脆响。
好了!
她面上不显欣喜,免得动静太大惹来看守。想来匪徒也不会知道,那闻起来似尿液的东西竟能腐蚀关木。
要是开了门,黄家人肯定会蜂拥而出,给她惹麻烦,她必须先解决后顾之忧。
詹狸走到黄族长身前:“令郎真的会来吗?”
他眼里布满混沌,没有抬起。
詹狸心中有了答案。
她比屋内任何一个人都冷静、有胆色,只有她有六分把握能做到不留痕迹。其他人,如果做不到助她一臂之力,断不可沦为绊脚石。
詹狸微微倾身,在黄族长耳边低语:“族长,您听着。门闩已断,我自有我的路要走。但临走前,得跟您把账算明白。”
她顿了顿,冰凉的物什贴住黄族长脖颈,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
“黄家惹的祸,填进去两条小厮的人命,够了。我和乔姐姐的命,不会交代在这。”
“如果您真有族长的权威,能管住这帮人,我会给您,也给黄家两条路。”
“其一,我独自出去,搅乱匪徒布置,若得天幸找到援手,届时我必折返,这满屋子黄姓子弟,我能救一个是一个。您和他们安静坐着,便是为黄家积了阴德,留了血脉。”
黄族长气若游丝,话语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不怕碰上他们归寨?”
因为关木腐朽需要时间,寨主去往县城已久,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回来,詹狸这时候出去,犹如赌彩一掷。
“那有什么可怕的?”詹狸没松手,簪子一直抵在他血络旁:“一直待在这里才令我心慌。”
“其二……”
她模仿记忆里老鸨威胁她的模样,刻意将声音压得更细更低,寒意瘆人。
“若您和家人不计后果,妄图门开后四处奔逃,惹得匪徒警醒,这一屋子的妇孺老幼,我大可以先行灭口。”
能说出这话、做出这事的姑娘,真的会回来救他们吗?
黄族长不吭声。
“您心里清楚,这是黄家惹来的祸端,我和乔姐姐都是无辜的。我既难以独身逃脱,又不是无情之人,当然不会抛下你们不管。”詹狸知道他有顾虑,她都敢赌一把,他们为何不敢?
黄族长重重点头,把最莽撞的黄勇叫来身边,他却一反常态的安静,目送詹狸撞开门走向外面。
其余人的喧闹被黄族长用老藤杖打断,他亲自上前关门,面朝族人。
“我是一族之长,你们该懂得——忍辱,方能负重。”
……
暮色四合,天地间昏黄渐染,朦胧的阴影悄然漫过足下。
时不待我,詹狸回忆乔双画的图,柴房在中部偏左,她贴着墙根,加快脚步往中部走。
她向柴房探头,两个打马吊的汉子猝不及防进入视野。
“真是倒霉,抓阄都能抓住我俩。”
“就是,”另一个人甩牌拍桌:“我也想去县城玩儿啊!”
“那些人能跑不成?一个个鹌鹑似的,有啥必要看着。”
“说这话当心被二当家打。”
詹狸耳聪目明,听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逼近,要是绕过了身边这堵矮墙,准把她抓住!
她没地方藏,一时情急,只好抓住井绳纵身一跃躲在里边。
柴房的门被一脚踹开,二当家对他们拳打脚踢:“叫你们躲懒!叫你们躲懒!山脚已经有衙役来盘查了,还不看大门?”
“官兵?哪儿来的?”那人如醉方醒。
“快,不是想去县城吗?去给老大通风报信去!你,跟我来,看南门。”
“哦哦。”
他们走出柴房,却没有往远处走,越来越靠近井边。
詹狸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一手抓着绳子,两脚卡住井壁,整个人就这样与井“僵持”,只期望他们快点离开。
一只手,在她惊恐的视线中,抓住了头顶的麻绳。
他提了一下,发现拉不动井绳,正疑惑着,衣摆也拂过井边。
就要看进来了!
詹狸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求菩萨有用,她绝对不求佛,老天指哪她打哪,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
二当家一把拽走了那片衣袖:“喝你个大头鬼!都什么时候了,等下衙役来了,你第一个死!”
“哎,哪有这么容易找到这儿,山路弯弯绕绕,不识路的上不来。”
“扑通”一声尤其突兀,有疑心的人即刻折返,猛地抓住井绳往里瞧,却空空一片。
除了舀水的桶,什么也没有。
“噫,真是闹鬼了。”
詹狸安全转移到柴房后头,轻拍差点上不来气的胸脯。
她暗自思忖:官兵已至,山匪派人去通风报信,等寨主一回来,定饶不了黄家人。乔姐姐聪颖,自会想尽手段拖住寨主;当务之急是引官兵上山寨,制造混乱放走黄家人。
哼哼哼,至于怎么引嘛,那就很简单了。
詹狸掏出袖中的火折子,怕火势不大,添了几张油纸,还摘下帷帽,扔在干透的细柴上。
火折子只吹亮一瞬,便迅速燎过帷帽的纱,没有剧烈的声响,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感言,耳畔只剩簌簌爆裂的轻响。
无边的平静,随着火光升腾而起。
在火舌旁,詹狸侧颜闪烁不定,圆润微翘的鼻尖投下晃动的阴影,似乎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她偷走柴房的煤油灯,走向别的地方。只有一处起火是不够的,想要减慢他们扑火的速度,至少要让人两头跑。
詹狸拼尽全力往反方向奔逃。
“走水了!走水了!”
山匪的声音和风一起被扔到脑后。
她第一次做坏事,是坏事吧?还是好事?渐渐,她不再思考,只是笑。
把煤油灯砸向木屋,纵火,一次,再一次,心中那点疯狂的快感,令詹狸愧疚又心虚,却不得不承认,这般刺激,好生畅快!
往前在怡红院,她没有随心所欲的自由。但站在火前,作为罪魁祸首,似乎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火树银花不夜天,无边火光袅袅升腾,它扭曲人影,它蚕食罪恶,将天地染成一片灼目的赤红。
手下慌慌张张来到寨主跟前,说有官兵正朝着山寨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