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一章：回国
昨天刚在结营仪式上告别，今天又聚首，贺嘉岁觉得有些滑稽。
“好久不见。”
“确实，有十二个小时了。”
布加切娃还没在观众席坐热乎，教练组就来找。
她的膝伤没好全，检录前得让队医评估一遍。
“你们自便。”
贺嘉岁左右看了看。
冰场很大，但场馆小，内场只有两排伸缩看台，运动员们在副馆和室外热身，按组次入场。
高恩旻带着秩序册回来：“赛程和参赛名单都在里面。”
贺嘉岁翻开扉页，俄英双语写的赛事介绍，因青年组选手太多，分为三天进行。
“一个地区赛，居然能有这么多选手。”
印象中，莫斯科不比北京大，从市中心到郊区的通勤花不了一个小时。
但还是那句话，这里是俄罗斯，人才辈出的花滑强国。
应逢年凑过来，名单又翻过一页：“青年组双人滑只有八对。”
也不知道凭什么标准决定顺序，布/布在第一组第二位出场。
“Bugacheva/Vecherkov,clubLazur,muzyka—'SponsaPoloz'
（布加切娃/维切尔科夫，代表蔚蓝俱乐部，选曲《蛇神的新娘》）.”
短节目音乐是俄罗斯民谣，一个多月的耳濡目染，贺嘉岁倒是习惯了这门嘴皮打架的语言。
看台视野受限，近处的步法动作被板墙挡得完全，但关键技术比较清晰。
单跳2A，捻转三周，3Lz抛跳。
在规则内，布/布几乎把难度上满，且无一失误。
此后六对组合的技术也大同小异。
贺嘉岁直呼：“这是青年组吗？”
清一色的高级三周抛跳，清一色的四级捻转，就像流水线上的机器。
最大的区别，就是完成度高低。
高恩旻说：“世界范围的双人滑高手不多，俄罗斯和华夏算是最顶尖的了。”
但平昌冬奥会后，一批顶级运动员退役，此项没了常青树，格局也在变。
耳边是女孩们讨论各自困境，应逢年也在叨咕。
“贺嘉岁，我们明年也要升组了。”
他们的生日都在下半年，按照规定，得在少年组待到下赛季。
但说迟不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不免拿自己和场上的选手们对比，差距太大。
贺嘉岁看他板着脸，半开玩笑说：“这个月练出外点三周，下月练出萨霍夫三周，照这个速度，我们能在年底挑战五种三周全。”
应逢年却认真：“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练。”
但相处久了，想法难免沾上彼此的影子，他居然在思考今年集齐所有三周跳的可能性。
尽管是没可能。
“我尽量在市锦赛上试试外点三周。”
贺嘉岁笑应逢年拼了小命。
“你难得有雄心壮志。”
“毕竟某人总嫌我拖后腿。”
天地良心，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
她搡了他一把：“从愿意和我搭档开始，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如果排除爸爸妈妈的话。
如果排除冯阿姨的话。
这招很受用，应逢年压不下嘴角，索性得意半天。
贺嘉岁专注赛场，不知他在笑什么。
虽然场上选手的阿克塞尔跳起空了，但三三联跳和内点四周的质量都挺好的呀。
……
这几天，贺嘉岁和应逢年错过了不少事。
比如没亲眼看到布/布的赛季首冠。
布加切娃在自由滑后膝盖不适，布赫维带着她的荣誉独自站上领奖台。
比如没赶上国旗日*的红场庆典。
不过他们去古姆百货买回国的伴手礼，遇见华夏军乐队演出，奏的是《友谊地久天长》。
“是亲人！”
贺嘉岁走不动道，驻足多看了会热闹。
应逢年提着大包小包，购物袋勒得龇牙咧嘴：“出息，后天就回国了。”
明明归心似箭，但真敲定下来，贺嘉岁又有些舍不得。
她好难得见到妈妈。
昨天半夜，她打开地图，发现莫斯科和北京相距七千多公里。
十年才走完的路，转眼又要回到原地。
“也不知道妈妈多久回来。”
明斯克挑战杯，贾女士带的五人球操应该已经完赛，但其他项目还没结束。
“高高，你在干什么！”
进门就是一地惨状，小猫轻松从猫屋越狱，在客厅里造作。
沙发罩被挠得东一片西一片，不成样子。
“喵。”
从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猫，一副主人架势，躺在自己的杰作上，有条不紊地舔毛。
好像笃定没人能拿它怎么样。
贺嘉岁没收它的所有零食：“你没有罐头了，猫条也不准吃，我现在就去拔院子里的猫薄荷。”
“喵。”高高回应。
反正它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小猫，总会有其他人心软的。
贺嘉岁又警告应逢年：“你也不准喂它，它都快变成猪了。”
“我一定不喂。”应逢年从善如流。
总要让它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
小猫造的孽，收拾起来很麻烦，纤维飘得到处都是，沙发底下还惊现陈年猫砂。
难怪臭味总找不到源头。
事态演变成大扫除，直到锁芯转动，贺嘉岁停下动作。
她比高高更像被惊动的猫。
月黑风高，荒郊野岭，她甚至不敢瞄一眼玻璃窗。
咔哒——
还好是熟悉的脚步声。
但……妈妈？
贺嘉岁打着问号。
明明妈妈在电话里说，最早明天才能到家。
应逢年差点摔了怀里的猫：“干妈，您怎么回来了？”
“她们有主教练，我没什么可盯着的。”
贾女士说，左右无事，她改了最早的航班，想回来陪陪女儿。
其实也不全是。
几天后大部队回国，紧接是莫斯科测试赛，她还得带青年队适应场地。
……
贺嘉岁敲开贾女士的卧室，在十三岁的年纪撒娇说想跟妈妈睡。
卧室是最私密的空间，贾女士在门边站了很久。
“我不习惯和人同睡。”她侧身说。
贺嘉岁摇着尾巴，抱着枕头长驱直入：“没关系，我的室友说我睡觉很乖。”
“室友？”
平时工作太忙，贾女士和女儿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很少能敞开夜谈。
这是贺嘉岁第一次聊起国内的事。
“我这几年一直在北京的训练基地，和叫林风致的姐姐同住，她也是跨界选材来的，也来自滨南。”
关灯上床，眼前一片漆黑，贺嘉岁听到窸窣声，身边的床垫陷下去。
“跨界选材靠谱吗？”贾女士问。
贺嘉岁盯着天花板，直到适应黑暗，顶灯有了模糊的轮廓。
“我也不知道。”
室内有些凉，她拉上被子。
“我问过朋友，花滑的跨界政策大动干戈，只南方一省就输送了几十名运动员，更不说全国各地的专业院校。”
虽然远离华夏的体育行业多年，但贾女士也曾是浸淫其中的人，多少知道夹克衫的尿性。
“冬管中心的想法太激进，百分之九十的运动员都会是牺牲品。”
贺嘉岁赞同：“留下的肯定没几个。”
就像从滨南北上的孩子只剩下两对半。
听说首都舞蹈学院的冰舞班也在筛人，不知道会筛走多少沙子，留下多少种子。
“我手底下的学生，没人不带点伤，花滑特殊，你更要保护好自己。”
“嗯。”
对话戛然而止，贺嘉岁听到身边匀长的呼吸。
她有些困了。
但翻了个身，她还是问出最想问的问题：“妈妈，您会回国吗？”
很久都无人回应，不知是问题难回答，还是没有回答的必要。
“妈妈。”她又叫了声，眼皮发沉。
她好像听见身边的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