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大街尽头,破庙中。
屋顶瓦片碎了大半,灰白的光漏进去,衬得破庙更显萧瑟。
门边,易辛抱着昏迷不醒的祁不为,蹙起眉头,看看他又看看只剩一半的庙门。
终于,一人施施然飘了进来,双手拢在长得坠地的袖中。
看见点日,易辛终于松了口气:“大人……现下可以救他了吗?”
点日低头看祁不为一眼,手从袖中抽出,将一座铜灯递给易辛,说道:“这小子轮回太多次,记忆残缺不全。”
闻言,易辛接灯的动作顿住,一入归墟,她便发现祁不为陷入昏迷,匆匆去寻点日。点日却不立即救他,而是等他生魂飘来当铺,观他记忆。
“若非他深陷无奈之境有求于我,怎可能轻易让我看到他的往昔记忆。”点日说道。
易辛皱起眉头:“我本只身前来,没想到误打误撞他也跟进来了……”
“他若不引白毫狼杀你,便不会掉入此地,”点日笑了,意味深长,“自作自受。”
点日凌空挥手,截下易辛和祁不为两缕头发,化作灯芯,噗呲一声,铜灯燃起青绿幽焰。
“对灯祈福,心中挂念着他,魂可入体。”
说罢,点日离去。
易辛放祁不为平躺在地,聚精会神守着铜灯。
许久,祁不为恍惚睁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归墟境。
余光一抹青绿,他转眼去看,是一座燃烧的铜灯,铜灯之后,易辛平和认真,气息沉静,双手合十地望着灯。
她似有所感,移开目光,见祁不为转醒,不由得笑了起来:“公子,你醒了?”
祁不为坐起身,指着铜灯问道:“这是聚魂灯?”
易辛点头。
祁不为又想起点日所谓“易辛,你的妻”这番胡言乱语,一时不自在,没话找话:“这是哪?”
“不知道,”易辛摇头,撒起谎来心不跳脸不红,“醒来时就在这座庙里了。”
庙?祁不为四下打量,又出了庙门,从长街上看来——这似乎就是点日口中的长街破庙。
他再折身回来,庙里只一处没了半边瓦片的屋舍,还有院中一棵光秃秃不长花叶的树。
此地哪有离开归墟境的出口?
祁不为转悠了半圈,对庙中每处敲敲打打,最后甚至打算用铜灯烧院中枯树,但不知是否因他转醒,那铜灯倏地灭了。
好了,这下连火也没了……
“公子,你在找什么?”易辛问道。
祁不为作了番简单的解释,易辛闻言不由道:“可大……那位先生送灯时,并未说此地可以出去。”
话落,易辛见他僵住,神色变幻几番,颇有咬牙切齿之势,仿佛被戏耍了似的。她移开目光,极力降低存在感,以防被迁怒。
恰在此时,庙门外对面一处茶坊,传来喧哗之声。
“又是一年重阳日了,各大茶楼戏坊要上演‘青山戏’了,各位想离开归墟境的,要再接再厉啊!”
“通过青山戏离开归墟的人,少之又少,还是别指望了吧……”
青山戏?易辛正奇怪,只见祁不为已出了庙门,直奔茶楼而去,开门见山问道:“诸位,青山戏是什么?”
易辛紧走两步跟上,众人瞧他们一副迷惑样,心中明了。
“你二人刚来的吧。”说罢,有人指向远方,祁不为和易辛顺势望去,入目所见,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屋舍楼宇依山而建,制式形如宫殿。
“此山名为青山,青山上有皇宫,宫内住着青山女帝,掌管归墟境。”
“女帝?”易辛喃喃。
祁不为问道:“人间数百年前有梁国,有一公主登基为帝,因其日日在议事的青山殿上处理朝政,百姓送其‘青山女帝’之名,此二人有何关系?”
“人间女帝功德圆满,飞升成神,正是如今归墟境里的青山女帝。”
“归墟境跳脱三界六道之外,因此难入也难出。此地自古有条规则,一年中某七日,青山女帝会排戏,事关其生平,一连七日,并设下两道题,答出任意一道,即可出归墟。所以这七日又称‘重阳’——重回人间。”
问题有二。一、找到女帝;二、为何排这出戏。
祁不为:“任何茶楼戏坊皆可看?可需财物,或是别的?”
“入了归墟境,可不吃不喝,钱财乃无用之物,可交换之物才最珍贵,但青山戏是女帝令行之事,不花钱就能看。今日夜间便开始。”
听罢,祁不为拱手道谢,大步离开,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着,似乎心中已有目的地。
易辛不做言语,安静地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程后,熟悉的店铺映入眼帘,点日用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桌面书薄。
见状,易辛知晓,祁不为来兴师问罪了。
祁不为迈步跨过门槛,一手按在书薄上,却见书薄即刻消失,掌心触到木桌,他只瞥一眼,不动声色盯回点日:“你们这里做买卖,欺骗客人,是不是有说法可讨?”
点日似是一惊,瞧瞧祁不为,又看看易辛,不解道:“这位公子,你是暗戳戳说我骗了你?”
“出境之法,此地人人尽知,看戏答题!根本用不着我和你交换东西。再者,你说那破庙,谁说不是诓了我记忆后乱指一通!”
点日啧啧赞叹:“哎呀呀,公子果然聪慧,什么都瞒不过。”
祁不为搁在桌面上的手翻掌为上:“你该如何赔偿?”
点日眼睛眯起,讨好一笑,大有抵赖之意:“我这里又没你们人间的金银财宝,能赔偿什么?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吧。”
说罢,手将将要抹过祁不为掌心,意味“一笔勾销”,却见后者手心一柄灵剑倏忽出现,差点儿便要碰上。点日僵住,笑哈哈地挪开了手,不无赞叹道:“好剑呐,寻常妖物碰了,怕是直接灰飞烟灭。”
下马威后,祁不为直直盯住他,点日终于道:“本店虽小,但也有几间客房,你们想要歇脚的话,不若住下?”
“好啊。”祁不为答应得很爽快。
身后的易辛却是惊了。于祁不为而言,这里算是人生地不熟,点日又邪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是祁不为会做的决定。
待点日领二人上楼,安排好客房离去后,易辛问出了口。
祁不为道:“好与坏,两面而已。他为人古怪阴邪,旁人自然不敢来寻事,我们住在这里,也算得到某种庇护。”
易辛眉梢微微一扬,并未多言。
祁不为又道:“点日方才说,答案不可互通,只有自己找到答案,才可离开归墟。既如此,我们各自努力。你若寻到答案,不必等我,我若先找到,也不会等你。”
一番话说的在理又冷漠。
易辛却松了口气,看样子他打算任她自生自灭。很好,起码比他时时刻刻想动手好太多。
秉着惜命的原则,易辛向他告辞,尽量不和他单独共处一室,怕一不小心触景生情,引起他前世仇恨。
易辛并不知道,祁不为眼也不错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方才庇护所之言,却有几分道理,但真正让他留下来的,是他方才偶然瞥到的——点日的木架上,有一玉瓶,上书“易辛”二字。
她何时和点日交换了记忆?
送聚魂灯时,被点日诓了吗?
还是说,其实易辛比他更早的,和点日做了交易?
他以为点日随意指了处地方将他打发走,可易辛却一早就在破庙里。聚魂灯还因为“婚姻之约”送到了易辛手里……这些未免太巧合。
他想看易辛的记忆玉瓶!无论是与点日相关,还是与仙门勾连,又或是与他相关的记忆,他都想看清!
夜幕低垂,归墟里鬼声鼎沸。
点日店铺对面,便是一座茶楼。
时辰未到,易辛便入了茶楼,在角落坐下,静候开场。
不多时,说书先生登台,醒木急直落下,楼内刹时安静,继而响起排山倒海的掌声,众人神色雀跃。
环顾四周,几乎叫人忘了这些都是阴魂。他们或有执念,或贪恋长生不愿轮回,机缘巧合入了归墟境,不死不灭。
这是一群“偷生”的死人。他们像世间生人一样,唯有不同的是,他们不必吃喝。
想到此,易辛肌肤上蔓起一层鸡皮疙瘩,好在说书先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话说青山女帝,是梁国一位公主,取名风疏。彼时梁弱,不敌邻国天启,便将年幼的风疏送去为质。天启皇帝,儿子众多,却只有一女,因此备受宠爱。小公主自幼想要个姐妹,因此风疏一来,小公主便恨不得日日粘在她身旁。”
“风疏自幼比旁人稳重,知晓身为质子,须得处处谨小慎微。那小公主却被皇帝宠得天真烂漫,不爱看风疏敬着自己,直言‘我想和你做好朋友,你无需称呼我为公主,你要喊我的名字’。风疏不依。小公主精力充沛,整日想方设法改了风疏的称呼,那风疏却执拗,直到小公主身旁一位侍卫出了注意……”
这侍卫身手很好,亲自被皇帝点了来保护小公主,名唤金陵。
金陵时年十五,比两位公主年长五六岁,也实是看累了,便对小公主道:“风疏公主不吃软的,你便来硬的。她若不改口,便整顿她。”
小公主不满道:“什么整顿?不会挨板子的那种吧?”
金陵摇头:“风疏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能打她。但你能灌她喝药,药那么苦,日日喝,总归受不住。”
小公主瞪大眼睛:“药怎能随便吃!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金陵又道:“风疏公主近日咳嗽不断,可让御医开方煮药。”
“哎呀!我这几日没寻她,她怎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