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一九四二年,初春。
太行山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不肯对任何人低头的老样子。
只是山坡上那些去年冬天里留下的黑色创口,已经被一层新冒出来的、淡绿色的嫩芽浅浅地覆盖了。
那是日军“扫荡”时焚烧过的痕迹,像一张虽然丑陋、但却在顽强愈合的伤疤。
陈墨就是踩着这片带着伤疤的、松软的土地,重新走回来的。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那十个跟他一起从黄崖洞的**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早已在“摆渡人”的安排下回归了各自的部队。
而他则像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在敌占区又多绕了的圈子。
直到天津那场风暴彻底平息。
直到他将那些用命换来的设备和资料都安全地交接给了组织。
他才被允许回家,回到了麻田镇。
回到了这个他曾经战斗过、建设过、也“牺牲”过的地方。
镇子还是那个镇子。
只是比他离开时更破败了,也更安静了,墙上那些他曾经亲手刷上去的标语,早已被风雨和硝烟侵蚀得斑驳不清。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多了一座新堆起来的无名烈士墓。
他走在那条熟悉的土路上。
偶尔有路过的乡亲会用一种好奇的、陌生的眼神打量着他,这个穿着一身不合时节的西装的外乡人。
没有人再认得他。
那个曾经被所有人都当成“神人”一样敬仰的陈教员,已随着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和那场隆重的追悼会,一起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埃里。
他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在旁观着一个属于“过去”的自己的墓碑。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孤独。
他在师部的招待所里见到了**和赵长风。
重逢没有想象中那般热烈的拥抱和眼泪。
只有沉默的对视,和同样沉默的、用力捶打在对方胸膛上的拳头。
“你这个**,”赵长风的眼圈红了,他一拳捶在陈墨的肩膀上,声音却在发抖,“还知道回来?”
“回来了。”
陈墨也同样捶了回去。
**则只是推了推他那又厚了一圈的眼镜,看着陈墨咧着嘴傻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喝了很多酒,是用他们自己造出来的设备,蒸馏出来的第一批高粱烧。
很烈,很冲,像火一样。
他们聊了很多。
聊黄崖洞之后,根据地是如何在日军更疯狂的“三光政策”下,艰难地熬过了那个最寒冷的冬天。
聊那些在反扫荡中又牺牲了的熟悉的名字。
聊那些新制造出来的、更加致命的**和飞雷炮,又在哪一场战斗中炸掉了鬼子的哪个炮楼。
但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去提那个所有人都最想问、也最不敢问的名字。
直到酒喝到半酣,赵长风才终于忍不住了。
他抓着陈墨的胳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兄弟,我对不住你。”
他说。
“林晚,那丫头……”
“我没能看好她。”
陈墨的心像被一把最钝的、生了锈的刀子狠狠地捅了一下,然后再慢慢地搅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杯子里那最后一口火辣辣的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几天,陈墨就像一个疯子。
他一头扎进了师部的档案室里。
他要看所有关于冀中军区那场“反治安战”的战斗简报和所有关于“尖刀”五分队的伤亡报告。
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试图从那些冰冷的、充满了官方辞令的铅字里,去寻找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最后存在过的痕迹。
他看到了,在一份写得极其潦草的战斗总结里,关于那场最后的伏击战的描述。
“敌兵力约一个加强中队,配有掷弹筒两门,轻**四挺……”
“我分队二十七人陷入重围,后突围至马家坞村西高地,坚守至最后一刻……”
“分队长林晚同志,身先士卒,枪法精准,一人毙敌十七人……”
“最后,为掩护两名伤员突围,主动引开敌人主力,身中数枪坠落断崖……”
“崖高百尺,下为滹沱河激流……”
陈墨看着那冰冷的文字,他的眼前却仿佛看到那无比惨烈的画面,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是如何在密集的弹雨中冷静地拉动着**,将一颗又一颗复仇的**射向敌人的胸膛。
也仿佛能看到她在坠落悬崖的最后一刻,那双清澈的、明亮的眼睛里所倒映出的那片灰色绝望的天空。
陈墨将那份薄薄的、却又重于泰山的报告缓缓地合上。
他没有哭,也没有发抖。
只是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也跟着那个坠落的身影一起死掉了。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那片血色的麦田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也开始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将自己关在那间小小的招待所的窑洞里,像一头受了重伤的、濒死的野兽,独自一人默默地舔舐着的伤口。
所有的人都为他担心。
政委找他谈了两次话。
**和赵长风也来找他喝酒。
但没用他像一个主动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无法再触及到他那颗已经彻底死掉的心。
直到那天,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被推到了他的窑洞门口。
那个年轻人很年轻,看起来比陈墨还小几岁。
但他的那张脸却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的两条腿从膝盖以下都空荡荡的,眼睛也看不见了,被一层厚厚的纱布蒙着。
他就是叶小正。
一个曾经在129师最著名的战斗英雄。
一个在反“扫荡”中为掩护大部队撤退,一个人、一把**硬生生地顶住鬼子一个中队近三个小时的冲锋,最后被鬼子的炮弹炸断了双腿、熏瞎了双眼的硬汉。
“陈……陈教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