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无声的维护
节目组工作人员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冲上来清理现场，动作麻利得像在销毁什么罪证。
空气里还残留着酒液的酸涩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陈铭身上的香水被汗浸透后发出的不那么体面的味道。
陈铭早已没了踪影。
在裴恋青那句“学学规矩”的余音里，他几乎是踉跄着在助理惊慌失措的搀扶下逃回房间的，背影狼狈得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落水狗，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耷拉在额前，昂贵的西装前襟也沾上了几点酒渍。
【哈哈哈哈陈铭跑了！跑得比博尔特还快！】
【裴总那句话威力堪比核弹！陈铭估计连夜买站票逃离地球的心都有了！】
【节目组：我擦，这地毯老贵了！陈铭赔钱！】
【今今崽呢？裴总呢？后续呢？！（抓心挠肝）】
客厅里的气氛依旧紧绷。
林溪和周浩扬交换着眼色，大气不敢出。
苏晚晚忧心忡忡地看着陈铭消失的方向，又忍不住瞥向楼梯口——裴恋青上楼后就再没下来。
孙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
杨雪薇则从随身小包里拿出粉饼，对着小镜子面无表情地补妆，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广告插播。
今筠卿还坐在那个角落的单人沙发里。
他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描摹着口袋里钢笔上那颗蓝宝石轮廓。
裴恋青离开时那沉稳决绝的背影，和他放下筷子时那声轻响，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
心跳得有点快，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撞得肋骨生疼。
那是一种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被维护的巨大冲击、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咳，”林溪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今哥，裴总他……好帅啊！”
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总结，眼睛里却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
周浩扬也赶紧点头附和：“对对！帅炸了！那气场！那眼神！陈铭脸都绿了！活该！”
今筠卿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表示“我也觉得”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有点僵硬。
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端起那杯只剩下苦涩余味的柠檬茶，又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底那股莫名的躁动。
裴恋青……他到底什么意思？
是为了维护节目的“规矩”？
还是……为了他？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大。
【崽崽在发呆！他绝对在想裴总！】
【裴总那一波操作太顶了！谁不迷糊！
【所以裴总人呢？真回去睡觉了？我不信！
节目组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懵了。导演在耳机里疯狂指挥，几个编导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脸色凝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楼梯方向，又瞟一眼陈铭紧闭的房门。气氛诡异得能拧出水来。
时间在这种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中艰难爬行。就在众人以为这个夜晚将以这种高度紧张又莫名憋闷的方式草草收场时——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节奏感。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投向楼梯口。
裴恋青下来了。
他已经换下了晚餐时的正装，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家居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发梢微湿，似乎刚洗过澡，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感淡了些，但那份深植骨髓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和权威，却丝毫没有减弱。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不是文件，不是电脑。
是一个节目组统一配发的用来查看任务和接收信息的平板电脑。
他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的沙发区，没有坐下。
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目光掠过今筠卿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随手将那台平板放在了矮几上。
动作很随意，就像放下一杯水。
但客厅里所有人的神经，瞬间又被吊到了嗓子眼！
【！！！！裴总拿着平板下来了！】
【他要干什么？！公开处刑吗？！【
【我有预感！大的要来了！】
裴恋青的手指在平板的屏幕上轻轻滑动了几下。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平板的扬声器里清晰地流淌出来，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
“裴总！裴总您留步！就耽误您一分钟！真的！就一分钟！”
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急切，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谄媚。
是陈铭的声音！
今筠卿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认得这个语气！就在今天下午，在别墅后花园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林溪和周浩扬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苏晚晚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孙明推眼镜的手僵在半空。
连一直置身事外的杨雪薇，补妆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微微蹙起了眉。
平板里的录音还在继续播放陈铭的声音，充满了夸张的“真诚”：
“……裴总，您看，这档综艺的资源，我们星光娱乐也是花了大力气才争取到的，尤其是能和您这样的商界巨擘同框，简直是……呃，是铭哥我三生有幸！铭哥我这个人吧，在圈子里混了这些年，别的没有，就是识趣！懂规矩！知道什么人该交，什么路该走……”
录音里传来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鼻音，似乎是裴恋青的回应，又似乎只是风声。
但这声轻哼，却让录音里的陈铭更加卖力：
“对对对！裴总您说得对！规矩太重要了！您放心，在节目里，我绝对以您马首是瞻！您指东我绝不往西！那个……裴总，其实我们星光最近有个项目，前景非常广阔，就是……咳，资金链上稍微有点小缺口，要是能有裴氏这样的大树……”
陈铭的声音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裴恋青的反应——显然没得到任何有效反馈，他立刻转换了话题，变得更加露骨：
“还有那个今筠卿！裴总您别看他现在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心眼多着呢！您可千万留神，别被他那点不入流的小手段给蒙蔽了！他接近您肯定是有目的的！不像铭哥我，对您是一片赤诚，日月可鉴啊！只要您一句话，节目里，我保证让他……”
“够了。”录音里，裴恋青毫无起伏的声音终于响起，简短的两个字，带着一种厌烦到极致的终结意味。
录音到此，“咔哒”一声，停止了。
沉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录音里那些谄媚到令人作呕的讨好，那些对今筠卿毫不掩饰的恶意揣测和贬低，那些赤裸裸的利益交换的暗示……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现实里每一个人的脸上！
尤其是，当这些话，被如此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
“啪嗒。”是林溪因为过度震惊，无意识松手，遥控器掉在地毯上的声音。
今筠卿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死死地盯着矮几上那个安静躺着的平板，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录音里陈铭那些恶毒的话语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但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是——震撼！
裴恋青……他录下来了？他早就知道陈铭是什么人？
他……
他是故意的！
今筠卿猛地看向裴恋青。
裴恋青依旧站在那里，姿态没有丝毫改变。
播放完录音后，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个平板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垃圾。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深黑的眼眸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就像刚才播放的，不是一段足以让一个“体面人”社死的录音，而是一则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淡漠地扫过陈铭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
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嘲讽，甚至连刚才在客厅里那种冰冷的怒意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如同看尘埃般的漠视。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裴恋青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