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芳芳纺织厂(30)
呼——呼——!
脚步重重踏在雪地上,积雪被踩实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快一点,再快一点!
该死,那个崽子居然敢出卖他!!
他要杀了那个崽子,要剥了他的皮!!
哑巴用尽全身的力气踏在雪上,双腿已经酸痛到麻木,肺部鼓胀刺痛,每一次呼吸,他都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他的嘴巴大张着喘气,露出里面缺了半截的舌头。
“嫌疑人张泛,现在立刻投降!”
身后传来治安官的喊声。
“嫌疑人张泛——”
“嫌疑人——”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哑巴在大雪中停下脚步仓皇四顾间,他已经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怎么办?怎么办!?
不,不能投降,不能停下!
哑巴的眼睛瞪大,呼吸急促而粗重。
他知道自己犯下的是怎样的罪责,如果被抓住,除了死刑,他不可能得到任何其他的判决。
“嫌疑人张泛!!!”
呼喊的声音还在继续。
张泛双眼通红,长相憨厚的脸上凶相毕现。
他握紧自己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猎猎杀气不再隐藏。
如果要死,
他也要带上这几个臭条子一起死!!!
张泛停下脚步,翻身一躲藏在路边的垃圾桶后边,在治安官小心接近时,忽然用铁皮垃圾桶的盖子当作盾牌,一把撞在治安官的脑袋上,然后高高举起匕首——
“狙击手准备。”
潜伏在楼房中的狙击手,手指扣紧板机。
“目标已就位。”
她回答。
“即将射击。”
她按下扳机。
砰——!
子弹射出。
砰——!砰——!砰——!
张泛高高举起的手臂被子弹击中,炸开一朵血花。
紧跟着,是左腿、右腿、躯干,全部被子弹贯穿。
“嗬……”
张泛倒在地上,因为痛苦肌肉疯狂地抽搐,他试图哀嚎,可被子弹贯穿的肺部让他的喉咙里只能涌出血沫。
“目标已击中。”
狙击手声音平静,收起枪。
她摘下护目镜,站起身,露出自己的面孔。
是隋局长,不,隋向雁。
二十三岁那年,她成为了南市最年轻的一级狙击手。
一年前,她曾以为自己从今往后,再也无法端起狙击枪。
一年前,她因为顾及人质,迟迟没有按下扳机,这份迟疑让张泛有机可趁,逃窜离开。
在后续对张泛的追击中,她的丈夫为了保护平民殉职。
他的尸体被推进滚滚江流中,连手上的婚戒,都被抢走。
当时的劫匪蒙住了面部,隋向雁不知道他的长相,
但一个狙击手,绝不会忘记目标的身形,特征和走路时的姿势。
不需要任何继续查证,
在狙击镜内看到张泛时,隋向雁就知道:
这个人,就是凶手。
“隋局,嫌犯已经控制住了。”
有治安官在耳麦中和她汇报情况。
“好。先送医,等他情况稳定了再笔录。”
隋向雁说。
她的枪法控制得很准,
子弹只会贯穿他的三肢和肺叶,会让他极度疼痛并失去行动能力,但不会危及生命。
这个人要被法律审判,
而不能仅仅死在她的枪下。
隋局长回到治安局,走进笔录室,
一个小男孩坐在椅子上,很安静地等待着。
“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那个犯人我们已经抓到了。”
隋局长说着,在椅子前蹲下。
她的态度没有一点面对孩子时,大人惯有的轻飘飘,反而十分郑重,甚至可以说得上感激。
“我,我之前帮过他,我是不是做了坏事。他会不会来报复我?”
那孩子眼泪要掉不掉,似乎吓坏了。
男孩十来岁的模样,很瘦,皮肤极白,近乎丧失了血色后肌肤背后血管透出的蓝调。
尽管极度瘦削,却依然无法掩盖他精致漂亮的眉眼,仿佛一尊瓷娃娃版,脆弱而美丽。
“你不知道那是坏事,而且,你今天帮了我们很大很大的忙。”
隋局长看着他,忽然沉默,看着男孩的眼睛。
“我很感谢你。”
她说。
男孩没有说话,安静地点点头,低下头,声音很小: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哥哥也在这里,我很害怕。”
“哥哥?”
隋局长问。
“嗯,我哥哥叫曲超英,我不想见到他。”
曲让尘很可怜地眨巴着眼睛,露出身上的疤痕来。
“这是他打的?”
隋局长的眼睛睁大。
这些伤痕重重叠叠,足可以想象,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是在怎样的虐待中生活的。
曲让尘不说话,瓷娃娃一样的男孩红着眼圈,像是被吓到噤声的小兔子般默默垂泪。
其实这些伤痕都不是曲老大打的。
曲让尘现在挨打的次数少多了,老曲也没什么力气再用拐杖抽他。
今天身上有这些伤疤,全靠他来治安局之前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两次。
“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别的不用担心。”
隋局长说。
曲让尘没让人送,自己一个人离开了治安局。
他的脚步踏在雪上,将雪踏实,发出一声声脆响,脚步渐渐轻快起来,心脏也随着大雪向上飞跃着。
踏、踏、
曲让尘在转入五号楼前,回过头谨慎地看着,确认没有人跟在自己身后,才飞快地进入单元楼,踏上楼梯。
一楼,二楼,三楼,
他在闵家的房门前停下。
房门只是虚掩着,
他抬手推开,里面灯光还亮着。
“怎么样?”
一个声音传来,经过功放,显得有些模糊失真。
但这声音依然让曲让尘不自觉露出笑容。
“阿言!”
他雀跃地回应着。
“一切顺利吗?”
闵朝言说。
她的声音从一部小灵通中传出来,手举着小灵通的是倪淮玉。
“嗯,和你想的一样,犯人被抓住了。”
曲让尘回答。
时间回到一天前,在太阳落下之前。
玲玲玲——
曲让尘戴着手套在荒地捡瓶子时,身上的小灵通响起。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却发现那上面显示的不是闵朝言的号码,有些失望地皱起眉,没有接。
玲玲玲——
小灵通再次响起。
曲让尘面无表情地按下接通。
“你、你帮*我买一&张车票,我、给(*钱。”
一个声音响起。
嘶哑,模糊,发音很不标准,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这句话。
谁?他不认识这个声音。
曲让尘愣了一下,想要再次挂断。
“往、左看。”
那古怪声音说。
曲让尘向那个方向看去,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个熟悉的人:
哑巴。
原来哑巴不是哑巴,他会说话。
“你想要车票?”
曲让尘没有走过去,在小灵通里问。
“车、票。”
哑巴的舌头似乎缺了一块,说起话来非常费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尽、快,给我。”
哑巴挂断了电话。
一个易拉罐瓶子缓缓被滚到曲让尘脚边,那里面装着一堆杂乱揉在一起的零钱,大多是二十和五十元的面额。
这是车票钱,和曲让尘的“酬劳”。
曲让尘捡起易拉罐,
一路小跑着离开荒地,然后——跑进了闵家。
他在路上停了一站,进入一个商店,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
踏入单元楼之前,
曲让尘看见治安局的车鸣着笛驶远。
他躲在阴影里,
直到那笛声彻底消失。
进入房门,他就看见了闵朝言,和看似呆坐着,实际上和闵朝言距离极近,几乎贴在一起的倪淮玉。
“说起来,你过来做什么?”
安抚一样地轻轻拍着倪淮玉的后背,闵朝言转头看向曲让尘。
一般时候,
曲让尘不太会在这个时间过来。
“哑巴,让我给他买车票。”
曲让尘说。
闵朝言对飞车党和哑巴的事情都很感兴趣。
曲让尘刚才没有直接拒绝哑巴,就是因为他觉得阿言必然会觉得这件事有趣,并且想要玩上一回。
在这个游戏里,曲让尘就是她的小棋子,按照她的指令去行动,为她带来游戏的乐趣。
这是曲让尘最喜欢的工作。
“他没被抓?”
闵朝言若有所思。
她从隋觉荆的口中听到过,治安局对飞车党进行了一场清剿活动,绝大部分人都落网了。
看来那个敏锐的哑巴是逃脱了。
闵朝言若有所思。
“帮他吗?”
曲让尘问。
闵朝言没有说话,她拿出一张草稿纸,随手放在箱子上就开始写写画画。
吴志的死不是意外,
这是倪淮玉亲口告诉她的。
而且,刚才,倪淮玉的小灵通从吴志的尸体上摔了出来。
虽说在那个高度,加上雪水的浸泡,小灵通必然已经损坏,不可能再被查出什么信息,但总归是个隐藏的麻烦。
闵朝言不可能将证物从治安局里偷出来。
这个时候,如果有什么东西,能让治安局的视线从吴志的死亡上移开,就帮大忙了。
比如,
正在逃窜中的飞车党残余。
用水笔将“哑巴”的名字打上一个圈,闵朝言的眼睛渐渐亮起。
甚至……
“你说,你在荒地看见过吴志招揽拆迁队的人,而且哑巴也跟上去了。他们两个认识。”
闵朝言看向曲让尘。
“有一次哑巴给我那些首饰去卖时候,吴志来找他喝酒。他们认识。”
曲让尘点头。
哑巴,荒地,飞车党,吴志……
看似无关纷乱的线索一点点被连接起来,闵朝言闭上眼,大脑中迅速构建起一张地图,将所有的脉络汇聚在一起。
还差一点。
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彻底连在一起?
“倪淮玉,你身上有吴志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