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雾气
我在公路转了三圈,最终还是选择把新编的绳子绑到栏杆上,自己一点点滑下去。
今晚的月色很亮,但是在这个树木丛生的悬崖峭壁下,却仿佛生成了一层天然的屏障,严丝合缝地阻挡了月光的侵入。正因如此,在无法确定下方究竟有多深,会不会有突出的岩角等情况,贸然下去是一件非常冲动、鲁莽且危险的事情。
然而,在手机信号失灵,周围毫无人气,第六感雷达又滴滴作响的当下,这种糟糕的行径居然成了唯一解。
我不是会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人。只是,现在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太宰治狼狈的样子——我这样对自己说。
可惜我到底没有这种搜救经验,凭着一腔蛮勇下去硬闯,果不其然地低估了下面的深度。
绳子不够长,我被尴尬地吊到半空,脚下连个着力点都没有。
啊啊,力气在刚才与费奥多尔的冲突中已经损耗了一部分,虽然是单方面的殴打老鼠,打得也很开心,打死了绝对不亏,但训练时间不算长的身体果然不能这么挥霍。
我在半空晃啊晃,凭着强大的核心力量才没把自己撞到崖壁上。月色清清冷冷,隐约有几缕反射出地面的光亮,似乎不算很深。
要赌一把吗?
也许那只是月光在黑暗中的幻影,也许剩余的高度仍然能够将我粉身碎骨,也许地面不算远了,但是下面都是嶙峋的怪石,足以刺破我的身体……
人在黑暗中会想很多,尤其是独自一人时,思维总是难免向着恐惧与消极的方向。我连掉下去会穿越到异世界这种可能性都想好了,一个选项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眼前。
原路返回,保存体力,再编一条更长的绳子安安稳稳地重新救援。
可是,太宰治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假如我的那些胡思乱想的猜测中有一项成真,那么太宰治现在就是凶多吉少。就算侥幸残存一条命,现在应该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近乎休克了。
而在海边的夜晚,失血、失温、失去意识,都等于失去生命。我已经因为自己的犹豫耽搁许久,再回去重新准备,不花上半小时是不可能的,而太宰治很有可能就会因为这半小时而丧命。
我的手放在腰间的绳结上,也许我应该再多考虑一些。
可是,我就是来救他的。
现在救人的道路就在眼前,我还在犹豫什么呢?
夜晚的风转了个旋儿又打在崖壁上,力道大得能抽人耳光。我在半空晃荡晃荡,心觉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我也开始抽风。
不管了,太宰治你就算是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今天我也要把你捞回来!
心一横,我解开绳结,向着那微弱的简直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光影跳了下去。
狂风于耳边猎猎作响,我后知后觉按住裙子,双腿在半空中无助地扑腾着——
成功崴到了脚。
脚踏实地后才想起来呼吸,原地喘了两口气,仰起头,沉默地看向飘荡的绳结。
粗略估计,大概两米高吧。
啊啊啊,我刚才做的心理预期都是在干嘛啊……
冷静下来以后,我向四周打量,没有发现太宰治的身影。倒是一些石头上发现了细微的血迹,断断续续的为我指明了一道路。
果然,太宰治还是命大。
不过这个高度,如果扯着脖子喊的话,上面的我应该能听到才对。太宰治如果神志清醒,为什么不召唤我呢?
算了,不要去揣测这个人的思维,保证人活着,我能和武装侦探社交差就行。
我踉跄着绕过碎石,扶着体积较大的礁石缓慢沿着血迹前行。几片拱上来的浪打湿了我的裤子,腥咸的海水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下次,还是穿件外套吧。我忧愁地想。
血迹越来越难以辨别,周围的雾实在太重,就连月光也无法再涉入其中。而且在这雾气中,我总有种恍惚感,好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离出去了,如灵魂抽离骨髓,我整个人的意识都有些颓丧的涣散。
这份涣散直接影响到了我的视力,本就漆黑的道路虚化又颤抖,我不确定这份颤抖是不是源自我的身体。
所以,在前方分外眼熟的人影穿透雾气,向我走来时,我会产生错觉的想法也很正常。
毕竟,谁能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另一个自己突然出现在荒无人烟的礁石滩上呢?
如果是其他人,应该会以为遇到幻觉或者什么脏东西了吧,不论出于什么,都会先远离视情况警惕对待。我猜测着正常的反应,可是脚步已经在好奇心的作用下上前两步,想要仔细看看对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真的是另一个我,就太好啦。
我逐渐看到,被雾气稀释过的月光勉强映出的一头微乱长发、含笑的浅色嘴唇,和一件素白色白色连衣裙。
这是个理论上并没什么出挑地方的女人,五官、身材,不丑也不惊艳,非要安装一个形容,就是多年前曾有人提出的那个词语——协调。
看到她的第一眼所拥有的想法,就是“她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不应有任何怀疑”。那条简朴的白色裙子,本应更衬得她无害又纯洁,完全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不适。
——本该如此。然而,绝大部分人都会在见过她以后都会产生微妙的恐惧和疏离,出于与那条纯白色裙子截然相反的纯黑色眼眸。这世界上很少有真正的纯黑色瞳孔,更多人在光芒下会呈现出偏棕色的晶体,就算真的有纯黑色的眼睛或是美瞳,也不能和她的眼睛相提并论。
和一些固定印象不同,它并不深邃,像是一块顶级的宝石,透出世间的种种光芒,然而那些光只是单纯的反射,并不能经过情感的解析,反而透出无机质的悚然。
“恐怖谷效应犯了。”曾有人这样半开玩笑着说。
但我知道,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机器人或是反社会无情感之类的体现,她只是不懂而已。人类的幼崽也会用这样的眼睛看待世间,观察世界,在此之前,他们不会懂得离别、悲伤、死亡,也不会为此落泪,可为什么他们就会被冠以“懵懂”一词被喜爱着,她却被认为一串没有情感的代码呢?
她也会感到莫名,感到隔阂,感到难过啊。
雾气到了临界点,不再继续升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