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咩

从游乐园回来以后，小夜肉眼可见的失去了活力。别说是夜巡就连韦恩庄园也不怎么溜达，整日恹恹地蜷在角落。如果不是怕阿福和布鲁斯担心，他连饭都不是很想吃。勉强被阿福带到餐桌旁，小夜也没什么胃口，只逼着自己吃两口意思一下。“小夜一定是被吓到了。”老父亲阿福忧心忡忡，做了一份小夜平日里最爱的小羊排，试图吸引小夜的注意力。

小夜在大人关切的注视下，低头嗅了嗅食物，却兴致缺缺，看样子完全没兴趣。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神经质的伸出前爪，在地板上扒拉了几下。略微伸出的指甲浅浅划过木纹，发出清晰响亮却又不刺耳的刮擦声。这个动作持续了好几秒，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又闻了闻食物后小口吃起了切成方块的小羊排。

布鲁斯注视着他，看见他的这幅样子，回想起了一件事——在表演开始前，小夜也是这样焦躁地挠着地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无法定位的东西来源。

心中的猜测里最后一块拼图悄然合拢。布鲁斯径直走到小夜对面，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小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从饭盆里抬起脑袋和他面面相觑，连咬了一半的肉块都顾不上了。一人一猫坐在地板上大眼瞪小眼，布鲁斯看着小夜嘴边还沾着的酱汁决定无视：“在格雷森夫妇出现意外前，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福略带错愕的看向布鲁斯，看上去不太理解布鲁斯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布鲁斯的视线却始终没有从小夜身上离开，他继续说了下去：“格雷森夫妇在表演时使用的绳子被作为证物留存在了证物室，检测报告显示，这条绳子的其中一段曾被稀硫酸浸润过，结构遭到破坏，因此才会在空中断裂。”

小夜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后像是自己犯了错一样低着头发出了小小的呜咽声，爪子再次不自觉的用了点力，无意识地在地面上不断扒拉。布鲁斯看到小夜的状态，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仍然维持着面无表情，语言依旧带着他谈正事时的严厉口吻：“你当时就闻到了硫酸的味道，却没有深究，所以你现在才会这样后悔。对吗？”

“……”

小夜乖乖垂着脑袋，几乎不敢去看布鲁斯。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根针，深深地扎入地板缝一辈子都不出来。好像要是这样，连日折磨着他的愧疚感才能稍稍平息。韦恩家原本养得蓬松神气的一团乌云此刻紧紧收拢，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小团。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睁圆眼睛望着人卖萌——布鲁斯和阿福都知道他是故意这样在闯祸后萌混过关，但是二人从未介意过。此刻却是胡须与眉毛耷拉着，尾巴也好像失了生气，一动不动地直直瘫在地板上。

地砖上映出的影子告诉小夜，布鲁斯朝他伸出了手。

黑色的猫耳不自觉地往后撇去，几乎要贴紧脑袋，随时准备自动把耳朵关上。小夜害怕又难过地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蝙蝠侠的训斥落下。

温暖的掌心落了下来。

布鲁斯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小猫毛绒绒的脑袋上，没有了更多的动作。小夜等了一会，忍不住悄悄睁开一点眼睛看向布鲁斯，没有责备，也没有生气。非要说的话，布鲁斯……似乎是在自责。

“不是你的错，”布鲁斯的眉眼带着点沉郁，却眼神温和的看着小夜，“你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特训，而我却在你发现异常后没有及时确认周围情况。这件事……为此自责的人已经够多了，别让这份情绪淹没你。”

就算这么说，就算这样，即便如此……小夜委屈的想说什么，却只能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细软的“哇……”

——这种时候就格外烦恼，为什么猫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卖萌。

覆在他头顶的手掌缓缓下移，自然地挠了挠小夜的下巴。猫咪紧绷了许久的身体就好像被按到开关一样忽然松弛了下来，原本弓成一个僵硬弧度的脊椎一点点塌下来，炸成刺猬的背毛缓缓平了回去，从紧张的弧形渐渐舒缓成了一道柔软的曲线。他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从硬硬的一团小猫变回了软软的一团小猫。长长的胡须也不再收拢到一起，而是随着呼吸轻轻舒展开，整只猫像一团终于化开的、蓬松的黑色糯米糍，柔软地坐在原地，尾巴尖无意识地微微卷了卷。

布鲁斯用对猫来说恰到好处的力道不断摩挲着下巴和脸颊部位的腺体，小夜仍然闭着眼睛，神情却逐渐从紧张变成了享受。似乎是感受到布鲁斯的手指有了离开的征兆，他伸长脖子把脑袋塞进布鲁斯的手心，用力蹭着头，本能的希望布鲁斯能把他整颗脑袋每个地方都摸一遍。

真好哄啊，布鲁在心中轻声感慨。他抬起目光看了一眼阿福，正好迎上阿福同样放松下来的眼神。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某种温和的默契悄然弥漫在空气里。

布鲁斯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小夜的下巴，直到小家伙舒服得连内眼睑都不自觉合上，乳白色的瞬膜微微露出，外眼睑却还半睁着，一副爽到失神的模样才总算收回手。他的整只手，连手掌到手腕早已被他刚才摸猫时徒手撸下来的浮毛淹没，布鲁斯丝毫不在意，用另一只手把这些毛拢了拢，随意团成一个小球。

小夜用力甩了甩脑袋，随即开启了震动模式，簌簌地甩飞了还黏在身上的浮毛。一时间黑色细毛纷扬飘落，给韦恩庄园下了一场局部小型毛毛雨。

这场猫毛雨的唯一受害者即为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猫毛雨受害者·韦恩一脸淡定地抬手抹了抹脸。

狠狠享受了一番马杀鸡，小夜的心情明显松快了不少。他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多少有些狼狈的正在擦脸但脸上还沾着几缕毛的布鲁斯，有点心虚地抬起前爪，蹭了蹭自己还有些发痒的额顶假装自己很忙看不见自己闯的祸。

好不容易把脸上的猫毛都薅走，布鲁斯总算能说正事了：“我打算收养格雷森家的那个孩子。”小夜歪了歪脑袋，这才想起当时的跳台上似乎确实还有第三个人影。

“这场谋杀案背后牵涉的人有些复杂，我还在调查，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没办法太关注迪克。迪克来家里以后，我想他需要一个朋友让他分散注意力。”布鲁斯的声音很温和，如果小夜在平时的夜巡里多跟着布鲁斯看几次蝙蝠侠是怎么工作的，就会发现这是蝙蝠侠用来哄孩子的语气。布鲁斯期待地看着小夜，“你能帮我照顾他吗？”

那当然没问题，小夜将爪子放在了布鲁斯手心上，还特意用力踩了踩，表示自己的决心。

我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小侄子的！

“嗯，你一定能做个好哥哥的。”

？等等，什么？

小夜思考了两秒才意识到布鲁斯视角的辈分是怎么一回事。他勃然大怒，当即扑进布鲁斯怀里给了他一顿喵喵拳攻击。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把我当儿子！

能当我猫爹的只有阿福一个人！

很快就到了迪克来到韦恩庄园的日子。少年努力想掩饰面对新环境时的无所适从，而布鲁斯和阿福两位贴心的大人自然明白他的想法，默契地一起装作未曾察觉。小夜仰头打量着这个陌生却熟悉的人类。迪克明显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在察觉到小夜的靠近时全身都僵硬了，简直像是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扰到这只漂亮的黑猫。当小夜试探着蹭过他的小腿时，他更是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这是小夜在对您问好，格雷森少爷。”阿福温和地给迪克解释。迪克低着头嗯了一声就没有了动作，小夜有些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转而望向布鲁斯，试图用眼神发出疑问：说好的迪克很喜欢猫呢？这反应怎么好像不太对劲？

布鲁斯站在迪克身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成功收获自家猫的一个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

迪克非常乖巧，几乎从不主动提出什么要求。布鲁斯清楚，亲眼目睹至亲的离去对一个孩子而言打击终究太过沉重。布鲁斯和阿福能够为他提供安稳的生活与庇护，却难以在这种时候彻底开解迪克。

准确的说，试图去叩响那扇门开解迪克的只有阿尔弗雷德，布鲁斯此刻的心思几乎全系在追查凶手及其背后势力上，一心想着把犯人和他背后的组织一锅端了。阿福知道这是布鲁斯的心结，也不能多劝，解开迪克心结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小夜身上。

“不用特意做什么，多陪陪他就行。”布鲁斯在深思熟虑后，给出了如此建议。布鲁斯坚定的相信迪克很喜欢小夜——虽然小夜对此表示质疑。

深夜的韦恩庄园格外安静。由于坐落在林地边缘，周围没有邻居，整座大宅里加上他只有两人一猫，庄园里没有一丝声音。坐在窗边的迪克有一种全世界都在此时此地陷入了安眠的错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自己一个人是清醒的。就像……他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眼前再次闪过父母从空中跌落时的情景，他们的动作还历历在目，矫健优雅的飞人……惊愕的表情……然后是，断裂的声音，和坠落。

他们在坠落，永久的、永远的坠落，迪克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在同样坠落。

迪克擦了擦眼睛，试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父母，然而没有人能告诉他该如何调节这种从灵魂深处泛出的悲伤情绪。

“砰！”一声不算响亮却不容忽视的碰撞声从窗外传出，打断了迪克的思绪。他抬起头，正看见一双闪着诡异的光的蓝色眼睛。

那眼睛正隔着窗户和他对视。

迪克被这在半夜里突然出现的生物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过了两秒才通过那团漆黑的轮廓反应过来这是小夜。小夜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吓到人，整只猫都愣在了窗外，粉色的肉垫还按在窗户玻璃上，忘了收回去，赫然就是制造了刚才噪音的罪魁祸首。

“小夜？”迪克不明白他是怎么出现在他房间的窗沿的，这里可是三楼！生怕小夜摔下去，迪克赶紧打开窗户，趁小夜轻盈地跳进房间时，迪克忍不住朝窗外望去——在苍白的月光下，墙壁看起来很光滑。

他仍然没能想明白这只猫是怎么上来的。

小夜才不管迪克在琢磨什么。夜晚本是鼠类动物的活动时间，他原来以为迪克早睡了，阿福又在远程协助蝙蝠侠夜巡，正好适合他久违地打理一下庭院的生态环境。那些老鼠兔子八成又开始试探着安家了，结果刚走到院子里，一抬头却看到窗边坐着的身影——迪克正坐在窗边偷偷抹眼泪。

……他该不会想不开做傻事吧？

小夜犹豫片刻，还是不放心，于是借助墙上的砖缝和窗台，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往上跳，最终终于到了迪克房间的窗沿。

迪克的大脑还在因为窗户上突然出现一只猫宕机，小夜已经自顾自跳到桌上，低头从抽纸盒里叼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开始给自己擦爪子。

猫原来是这么聪明的动物吗？

迪克不解，迪克大为震撼。

这一夜接连不断发生的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让他忘记了悲伤，只是愣愣地看着小夜，等着看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小夜擦完爪子一抬头，发现迪克还木愣愣地杵在那cos木头人，这情景让他有点为难——都已经夸下海口答应布鲁斯会照顾好迪克了，结果到现在和迪克的近距离接触次数都屈指可数。再这样下去，他在布鲁斯心中的可靠形象就要岌岌可危了，小夜真心实意的想要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局面。

一人一猫就这么隔空对望，空气里飘着一丝微妙的尴尬。小夜搜刮着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瞥过的电视和书，却找不到任何“如何安慰目睹父母离世的人类幼崽”的攻略。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