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缅甸
一九四二年,三月,昆明。
这里的春天来得比任何地方都早,也比任何地方都更像春天。
才刚出了正月,城里圆通山的樱花就开得像一片粉红色的、灿烂的云。
风从滇池那边吹过来,暖洋洋的,带着一股子湿润的水汽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的甜香味儿。
街上,穿学生装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说着笑着,从西南联大的校门口走出来。
他们的脸上虽然也带着一丝国难当头的忧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和對未来的憧憬。
这里,是战时华夏的另一座“孤岛”。
一座远离了战火,充满了阳光、鲜花和希望的世外桃源。
但刘二狗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和他的几百个弟兄,正穿着一身厚厚的、不透气的冬装棉衣,挤在一列没有窗户的闷罐火车的车厢里。
车厢里黑漆漆的,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人的汗臭味、脚臭味和那挥之不去的廉价旱烟的呛人味道。
他们已经在这摇摇晃晃的铁罐头里整整十天十夜了。
从湖南,到贵州,再到云南。
很多人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
他是国民**军新编第五军第二百师的一个普通一等兵。
第二百师是整个华夏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机械化师。
是委员长用从德国买来的最先进的武器,和从苏联换来的坦克,一手武装起来的王牌中的王牌。
师里的弟兄也都是从各个部队里挑出来的精壮,至少都得识得几个字。
刘二狗就是因为在乡下读过两年私塾,会写自己的名字,才被选上的。
他为此还偷偷地高兴了好几天,觉得自己是光宗耀祖了。
但他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他知道,他们这趟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打仗。
去一个他们谁也没去过的、叫“缅甸”的外国。
去跟那些同样是长着两条腿、一个脑袋的日本鬼子拼命。
“二狗,”身边一个来自湖南的老乡,用手肘碰了碰他,“你说,那缅甸是个啥样的地方?”
“我听说,那里的林子比咱家的山还密,里面的毒蛇、蝎子比鬼子还多。”
“我……哪晓得。”刘二狗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半个有些发酸的干馒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着。
他的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毒蛇、蝎子,而是他离家前,他阿妈给他煮的那碗放了两个荷包蛋的热腾腾的米粉。
那味道,真香啊。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上了。
就在这时。
“况且——”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火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厢那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哗啦”一声拉开了。
一道刺眼的、金色的阳光瞬间就涌了进来!
照亮了车厢里那一张张苍白憔悴,却又充满了对光明的渴望的年轻的脸。
“都给老子起来!下车!快!”
一个同样是穿着德式钢盔、腰里别着**瑟**的排长,站在门口大声地吼道。
“欢迎来到,昆明!”
……
昆明对于刘二狗这些大部分连县城都没去过的乡下娃子来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宽阔的柏油马路。
马路上跑着的各式的汽车。
街道两旁那些高大的、刷着五颜六色油漆的洋楼。
还有那些穿着花枝招展的旗袍和学生装的、皮肤白得像年糕一样的城里姑娘。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
他们被安置在城郊的一个巨大的军营里。
在这里,他们第一次见到了自己这支王牌部队的真正家当。
一排排涂着迷彩的、崭新的苏制T-26坦克。
一辆辆同样是崭新的美制“道奇”十**卡。
还有那一门门擦得锃亮、散发着冰冷杀气的德制35年式37毫米反坦克炮。
这些在内地战场金贵得像宝贝一样的大杀器,在这里就像地里的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
“哦得了!”
刘二狗的老乡看着眼前这如同钢铁森林般的景象,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有了这些家伙,还怕个鸟的小日本!”
弟兄们的士气空前高涨。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天兵天将,此去缅甸定能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然而。
刘二狗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了几个围在一起抽烟的老兵油子的谈话,才知道了一些不一样的内情。
“听说了吗?英国佬那边又不老实了。”
一个看起来像是个班长的老兵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嘴上说着请咱们去帮忙,可连指挥权都还攥在他们自己手里,不肯松口。”
“把咱们当什么了?当炮灰,还是雇佣兵?”
“可不是嘛。”另一个老兵也接话道,“咱们的先头部队,**将军的200师,都已经在同古跟鬼子干上了!听说打得很惨!”
“可咱们这边的大部队却还迟迟不让动,非要等那个什么史迪威将军的命令。”
“这叫什么事啊!”
刘二狗听得心里一沉。
他第一次感觉,这场出国打仗的仗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在昆明休整了三天后,出征的命令终于下来了。
他们没有再坐火车,而是全员登上了那些崭新的美制大卡,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钢铁长龙,沿着那条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滇缅公路,向着国境线的方向日夜兼程地开进。
那是一条真正的、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天路”。
公路只有不到十米宽。
一边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丈悬崖。
另一边同样是深不见底的、奔腾咆哮的怒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