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

接下来的几天，因周砥的手不能握笔，云宓都在跟他一起校勘古籍，虽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做，但她的事都不急，而周砥下个月开始有翰林院的本职要忙，就没什么时间来乐府了，她便配合他先帮他一起将他手头的事情忙完，有时阮永也会一起帮忙，温宜也时不时地过来，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终于在二月的最后一天，所有他们从外带回来以及原本宫里收藏的古籍乐谱，都一一校勘出来，整理成了无数份新的乐谱。

这日，三人下值后照常出了东安门，阮永先行告别后，云宓看了看周砥已经解掉纱布却还在结痂的手，“周翰林的手……还疼不疼？”

周砥原本微垂的眼帘抬起，视线没去看自己的手，而是落在了云宓脸上，那双眸子在暮色四合的光线下，更显幽深。

“不疼了。”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拂过古琴的余音。

云宓抬眸看向他，本还想跟他说点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到话说。

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她低下头规避他的凝视，手指无意识地抚了抚鬓角，“那……你好生休养，我回去了。”

周砥轻点点头，视线依然不离她。

云宓转身上车，车驾缓缓向前时，突然想到从明天开始他就不需要再到乐府值房了，怎么着也该正式跟他道个别，便撩起车窗向外看去，这一看便与他四目相接。

她朝他露出笑脸：

“周翰林再见。”

周砥稍一顿，跟着道了句“再见”。

“再见”便是不再见。

心头蔓上一股难言的不舍。

候在不远处的冬阳赶着马车过来，看了眼云宓渐行渐远的车驾，转而看向依然没有收回视线的主子，稍有迟疑后，鼓起勇气开口：

“公子既然喜欢云姑娘，为何不直接去云家提亲？”

云姑娘虽喜欢那位李大人，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凭周家的门第，云家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选。

周砥望着那已然远去的马车，沉默不语。

他还有何资格拥有她？！

暮色吞没了东安门最后一缕霞光，青年的身影在巍峨的宫墙下凝立如石，冬阳的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苦涩的涟漪，又迅速归于沉寂。

*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三上巳节，京城的柳色由怯生生的鹅黄转为肆意流荡的翠绿，桃李梨杏争奇斗艳，绿草新木蓬勃生长，正是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的好时节。

这一日，各官署衙门都会给官员们赐假，外出踏春。

而京中世家贵胄通常喜欢在此时节举办春日宴赏花品茗，联络情谊。故一时间，各府邸精心装点的花园别院，便成了这暮春时节最热闹的去处。

云宓在前一日收到岳府的春日宴请帖时，不禁小小惊讶了一把。

想不到她一个出身商贾的人，竟还能收到世家高门的赴宴帖。

帖子是岳昂的儿媳、也就是温宜公主的姨母高夫人下的。

对高夫人的印象，云宓还停留在前年随公主去岳府为岳学士祝寿的那会儿。

当时只觉高夫人和皇后一样，瞧着是个亲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轻视她。

之所以受到高夫人的邀约，想来也是沾了皇后和温宜的光。

高夫人是皇后的亲姐姐，公主的亲姨母，自然知道皇后和公主都待她不错，上回岳学士过寿，公主又特意带着她，言行举止跟她如同姐妹一般，还将她郑重地介绍给高夫人。

受公主如此器重，高夫人自然也高看她一眼，给她下帖也就不足为奇了。

云宓知道参加这样的宴会必然又会像上次那样遭受那些世家贵女们的冷嘲热讽，可看在皇后和公主的面上，她也不能拂了高夫人的一番盛情，且高夫人其人给她的印象还不错。

于是这一日，便如约赴宴了。

岳府将此次的春日宴设在岳家府邸东南角一处叫‘沁园’的园子。

沁园平日轻易不对外开放，外人只从高高的围墙头隐约可见里面的葱翠秀丽，具体是何景象谁也不清楚，只凭各人任意想象。

这次受邀的对象除云宓外，全是京城各世家贵女，沁园门口香车宝马、华衣丽服的姑娘们在各自婢女仆妇的簇拥下陆陆续续进入园子。

云宓刚一下车，好巧不巧碰见了林芳若与周宁，林芳若只是淡淡看了云宓一眼，之后便转过头不再理会，周宁没有像上次那样出言讽刺，但看她的眼神却依然带有轻视，最后在林芳若的悄声提醒下转过了头，两人相携着进去了。

除了周宁与林芳若，其它认得她的贵女也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并私下与同伴嘲讽几句。

云宓无视她们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带着绿萼朱砂迈步走进竹纹黑漆的大门。

过了影壁步入迎客的正厅，高夫人一见她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跟她说道：

“前年的中秋御宴，姑娘的英姿让我至今难以忘怀。平日得幸入宫时，娘娘和公主也总跟我夸你，早就想邀姑娘到家里来作客了，但愿姑娘别嫌我冒昧才是。”

听高夫人这话，云宓想着果不出她所料。

高夫人之所以邀请自己，估计也就是见皇后与公主喜欢自己，高夫人望风希旨，有意结交罢了。

高夫人拉着她闲聊了几句，随后便跟她介绍起今日园子里都有哪些活动，毕了她语气和蔼地道：

“你尽情去玩，里头随时有婢女走动伺候，若有什么事，可差使她们来寻我。”

说着便叫人引着她们往后园去，云宓由衷致谢。待她们转身出了正厅，高夫人跟身边的仆妇一个眼色，那仆妇便也跟着出去了。

云宓主仆三人在岳家仆从的指引下，踏入一扇月洞门，甫一进去，便觉眼前一片开阔，一股清润之气扑面而来，与外间喧嚣截然隔开，仿佛瞬间遁入了另一方精巧雅致的天地。

岳家祖籍苏州，虽已世居京城，但这沁园却是依造江南苏式园林的典范精心营造，奇石秀水、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移步换景，处处透着吴中风雅。

云家的园子其实修得并不比这沁园差，但他们云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因南北方的差异，园林景致自然与沁园的大不相同。故云宓被沁园曲折幽深、处处欲遮还掩的意境之美惊艳到了。

行走其间，只觉目眩神迷，这沁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诉说着江南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