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纠结
一直跑到竹林尽头,杨思楚放缓脚步,听到身后传来秦磊焦急的呼喊声,“杨小姐,稍等一下。”
不过数息,秦磊已走到近前,面色很平静,“院子太大,五爷怕杨小姐走错方向,吩咐送杨小姐回去。”
听到“五爷”两字,杨思楚尚未平复的脸色顿时又热辣辣地红涨起来,低声道:“秦大哥带我到门口就行,我乘电车回去。”
“五爷吩咐了。”秦磊坚持着将她送到枫叶街,停下车子那刻,低声问道:“杨小姐说的可是真话,您真的愿意嫁给五爷?”
杨思楚抿抿唇,没有回答。
回到房间,杨思楚这才发现账簿依然在手里攥着,并没有交给秦磊。
她懊恼地将账簿扔到一旁,用力扯过被子蒙住了脸,莫名地想哭。
当时,她定然昏了头,怎么就能不知羞耻地说自己愿意嫁给陆靖寒,让陆靖寒看看自己。
脸都丢到大西洋里头了。
而陆靖寒到底听到没有,如果没听到,她就可以假装自己没说过这话;可他若是听到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就像那个老张家的闺女和侄女一样,贪图的是陆家财产?
杨思楚真想找堵墙,一头撞死。
闷了半晌,她站起身,绞了冷水帕子擦了把脸,打起精神到面馆帮忙。
接连下过两天雨之后,面馆的生意愈发冷清,尤其是晚上,很少有客人上门。
杨思楚放学便直接回家烧晚饭。一是家里生火,能有点热乎气儿,二来是节省时间。
饭后先复习功课,然后拨拉着算盘珠子逐页对账,杨思楚决定按照月份把十几种茶叶分门别类进行统计,如一月份进了几斤龙井,进价多少钱,卖出去多少斤,利润多少;碧螺春每月销量多少,利润多少。
这样就能看出哪些茶叶利润高,哪些茶叶销量好却不见利。
对于那天的事情,她就当作没发生便是,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还要过下去的。
程少婧搜集到好几所大学往年考试的题目,特地来找杨思楚,“我看沪江大学和东吴大学的题目不太难,应该没什么问题,金陵大学、中央大学还有交通大学难度稍微大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杨思楚接过她抄录题目的本子翻了翻,叹口气,“哪里容易了,这两道算术题我就不会解。”
程少婧热心地说:“我给你讲。”说着细细地讲解起做题的思路和技巧。
等杨思楚完全理解,才发现已经放学有一阵子了,教室里只有值日生还在。
两人结伴往电车站走,程少婧宽慰道:“思楚,你别灰心,虽然你算术不如我,但国语比我强多了。我听说如果文章写得好,也能够破格录取。这些题目借你回去抄……”
正说着,瞧见她要坐的车到了,程少婧快跑几步跳上去,隔着车窗对杨思楚喊,“有不会的题目尽管问我。”
杨思楚笑着冲她扬了扬手。
她会努力的,哪怕考不上大学,也会努力开拓视野,学习一门手艺,不能像前世那样将自己困在方寸间一事无成。
夕阳渐沉,西边的天际被染出斑斓的霞色,照在陆公馆粉白的院墙以及依然青翠的竹叶上,有种绮丽的美。
杨思楚还是心虚。
躲闪般侧开了目光,就听身旁有人道:“咦,杨二小姐?”
那人身穿浅驼色风衣,风衣敞着扣子,露出里面精致的咖色衬衫,脖子上套一架徕卡相机——是那位《杭城日报》的程记者。
他的旁边站了位穿鸦青色长衫,头戴礼帽的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瘦长脸,蓄一把羊角胡子。
杨思楚心中如同惊涛骇浪,那些早已冰封、而她始终不愿触及的往事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奔涌而来,震得她几乎站不住。
杨思楚见过这个男人。
前世冯安琼怀孕头三个月没往外声张,从四五个月开始,陆源正时不时在致远楼摆席宴客。
而她被杨思燕极力撺掇着,隔阵子会过去给冯安琼做道菜解馋。
那天恰好陆家宴客,冯安琼说有位客人略有醉意,让杨思楚顺便煮碗醒酒汤送到二楼,还说客房有专门的女佣在内伺候,她把碗交给女佣即可。
杨思楚并没多想,端着汤碗去了。
就是这个瘦长脸男人开的门,里面床边还坐了个大腹便便头顶泛油的老男人。
老男人趁着接碗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满脸奸笑地说喜欢她的长相,只要从了他,便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那张脸皱纹纵横,满嘴的大黄牙,牙缝里夹着菜叶子,说话时身上的酒气带着臭气能熏死人。
杨思楚怎么可能答应,转身要出门。
瘦长脸男人拦住她,让她不要不吃敬酒吃罚酒,说老男人是商会会长,手眼通天,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说完,瘦长脸男人退出去,反锁了屋门。
老男人虽然胖,力气却不小,把她摁倒在床上,用力撕扯她的袄子。
杨思楚拼了命地喊叫,但始终没有人应。
慌乱之中,她抓起旁边的烛台砸在老男人脸上,打开窗户跳下去,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直跑到萱和苑附近的石桥,才泻了力,弯着腰扶住石桥栏杆不停地干呕。
终于缓过气,站直身子,杨思楚才发现桥边的陆靖寒。
他坐在轮椅上,身后的竹林被风吹得婆娑作响,他倨傲的五官一半隐在竹影中,一半被冬日午后明媚的阳光照着,幽深的黑眸发散出咄咄逼人的锋芒。
杨思楚知道自己定然非常狼狈,棉袄的盘扣被扯破了,衣襟洒上了醒酒汤,一半深一半浅;扎辫子的绸带散开了,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而脚下的鞋子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只剩下棉袜踩在冰冷的桥面上。
而不远处,陆源正带着那个瘦长脸的男子以及三四个下人正吵吵闹闹地往这边走。
前面被挡着去路,身后已经有追兵过来。
正惊慌失措的时候,陆靖寒开口,让她躲到自己身后,脱下军大衣递给了她。
杨思楚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可陆靖寒腿脚不方便,如果她跑,他定然追赶不上。
两相权衡,她走向了陆靖寒。
陆源正走近前,喊他“五叔”,说会长家里的六姨太出来逛园子,因为不熟悉,可能迷了路,他带人四处找找。
瘦长脸男子也赔笑说:“会长念旧而且长情,因为六姨太的相貌酷似过世的会长太太,极得会长欢心,每逢酒席宴请都带着,片刻不愿分开。”
杨思楚抖着唇,正要反驳说自己并非六姨太。陆靖寒伸手扯住她军大衣的袖子,漫不经心地说:“我跟未婚妻在这里赏竹,没看到年轻妇人经过。”
瘦长脸男子惊讶地看向杨思楚,半晌说不出话。
陆源正却开口问:“五叔几时订的婚?”
陆靖寒冷冷地看向他,“长辈的事儿需要告知晚辈?”
陆源正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老太太范玉梅就站在萱和苑门口,两眼死死地盯着杨思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