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点寝
仙秾不愿跪在地上被人时不时地瞧上两眼,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假山后,藏好了自己的身形。
因为跪得太久,她并没有贸然起身,揉了会儿膝盖,待有了知觉,方撑着手腕缓缓起身。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昏暗,宫道上几乎没了过往的宫人。
仙秾正准备沿着来时路回去时,一道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唤住她:“仙秾姑娘。”
她抬起眼,望向含笑而来的宦官,来不及掩饰脸上的错愕——她虽只见过这人两次,却不敢忘记他的身份,忙福身见礼:“程公公。”
仙秾攥了攥手心,想到自己此时的狼狈,一时低了低眼。
“仙秾姑娘不必多礼。”程观却不曾露出异样的神情,语气一如往常,“这是陛下私库里的活血膏,一日三次,敷在受伤之处,两日内便见效了。”
说着,他伸手递来一个白色的瓷瓶。
“接着吧。”
仙秾心中一惊,忙摆手推辞:“不,程公公,这可是御赐之物,奴婢万不敢受。”
但凡沾上了“御”这个字的东西,向来都是珍贵的。
但再珍贵,也不过死物。
程观微微一笑:“不瞒仙秾姑娘,咱家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仙秾瞳仁微颤,脑子瞬间白茫茫一片。
程观是御前的太监,能调动他的人只有当今帝王。
程观并不意外她会生出这副反应,说实话,他心里也觉得稀奇呢。
陛下与眼前的女子,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以陛下的性情,若没个缘由,又怎会特意让他送来膏药?
他暗暗打量了一眼仙秾,心里有了计较。
这等姿色,便是放在后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仙秾不知程观心里所想,她犹豫了几息,还是接过他递来的瓷瓶。
她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劳烦程公公替奴婢向陛下谢恩。”
她没问帝王如今在何处,又是何时注意到的她,甚至出于什么理由给她送来膏药。
有些事,不该问,也不能问。
在宫里生存,要懂得装聋作哑。
程观完成了帝王的命令后,想了一想,又从袖口中取出一块令牌。
他对仙秾道:“凭这块令牌,姑娘便可进入勤政殿。若是咱家不在,御前的其他人见了令牌也不会坐视不理。”
仙秾原不想接,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转念想到近来邬姑姑的情况,她还是咬咬牙收下了令牌。
“是,奴婢明白,多谢公公。”
当今帝王重视规矩,因而天色一黑,宫道上就没有了行人。
宵禁时辰一到,羽林军便开始巡逻,一旦发现她,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
拒绝了程观的相送,又目送着他离开,仙秾才忍着膝上的痛意,在渐弱的光照下摸索着走回浣衣局。
浣衣局坐落于皇宫的东北角,在六局二十四司和锦瑟馆之间,算得上皇宫内最偏僻之处。
远远的,仙秾瞧见了门口处的人影,她不由加快了步子,那人也看见了她,当下直接松了口气:“仙秾,你可回来了。”
扶桑迎上来扶住她,一脸心疼:“我听姑姑说你被萧贵仪罚跪在了太液池,怎么样,身子还好吗?”
仙秾不想让她担心,轻轻“嗯”了声,同她往住处走去。
“晚膳我给你留着的,现在怕是有些冷了,不过我烧了热水,等会可以拿巾帕擦擦身子,再将你腿上的伤敷一敷。”
二人住在一间屋子,见仙秾行动还算自如,扶桑一一叮嘱了完,忽地压低了嗓音:“今日是新妃们入宫的第一日,按照以往的规矩,陛下该选一位临幸的,结果你猜陛下今晚选了哪位主子?”
浣衣局的日子枯燥,闲暇之余,扶桑总喜欢同仙秾聊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仙秾习以为常,顺着她的话问:“是哪位主子?”
按照她对扶桑的了解,定然不是新妃了,且听她的语气不寻常,这人恐怕——
“是萧贵仪。”扶桑道。
仙秾眼眸一深,心里有些意外。
宫里的几位主子,若单论圣宠排序,先是庆妃娘娘,次之是瑛贵嫔和玉贵嫔,再次之才是萧贵仪。
但她也没往别处想,帝王宠谁,又与她何干。只是蓦然间,仙秾想到前不久给了她一点善意的钟贵仪还有刚刚被程观送来、藏在衣袖里的瓷瓶,心绪顿时有些复杂。
扶桑在她耳边叹息一声,又宽慰道:“萧贵仪出了这样大的风头,想来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吧。”
但愿吧。
仙秾在心里默默赞同这句话。
若是如此,那她还得感谢帝王的无心之举呢。
***
新妃入宫的第一日,各宫嫔妃也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御前传来帝王点寝的消息。
好在帝王没让她们久等,晚膳时辰一过,消息就传到了众人耳中——
萧贵仪。
听闻消息的人反应不一,但莫不错愕。
怎会是她?
就连在御前侍奉的林茂才初闻消息时也颇感意外,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程观,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今儿下午正好是程观当值,在帝王身边伺候。
程观察觉到林茂才的视线,心里苦笑,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不知道啊。
在按照帝王的吩咐给仙秾姑娘送了活血膏后,他就去仔细打听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
回到勤政殿,他便将得到消息如实禀告给了帝王:“……是仙秾姑娘损坏了陛下您先前赐给萧贵仪的料子,那料子裁制的衣裳萧贵仪喜欢得紧,这便动了怒,让人罚跪三个时辰。”
“奴才也确认过,确实是仙秾姑娘负责浣洗的衣裳,期间也未曾经过旁人之手。”
至于是谁损坏的,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据他所了解,仙秾姑娘在浣衣局的日子并不好过。除了邬姑姑和扶桑,再没人同她亲近。
当然,这些事他没自作主张地说给帝王听。
程观等了等,也不见帝王有什么吩咐,他不着痕迹地抬了眼皮,却见帝王已经铺展了奏折,眉眼沉静地握着朱笔。
也不知将他方才说的话听进去了几句。
程观沉默地侍立了一会儿,忽听帝王道:“晚膳后,传萧贵仪过来。”
……
从程观那儿得不到答案,林茂才不由得心底一沉。
帝王习惯使唤太监,因而御前几乎不见宫女。林茂才和程观都是能贴身侍奉帝王之人,但二人之间也分高低,林茂才是御前总管太监,而程观是副总管。
既有高低之分,便有利益之争。
程观平日里瞧着沉默寡言,没想到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林茂才暗暗唾弃了一句。
他心里捏了一把汗,飞快地从程观身上挪开视线。
程观却不知他心里的想法,见林茂才不再看他,他也略松了口气。
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不曾被旁人看在眼中。
帝王既传了萧贵仪来勤政殿,他们理所当然地将萧贵仪今夜侍寝的消息传出去。
御前的小太监乐呵呵地来了永安宫恭喜萧贵仪。
萧贵仪自是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但很快,她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