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疾风亦有归途
那艘烧柴油的火轮,船不大,也就百十来吨的样子。
船身被漆成最不起眼的灰黑色,混在海河下游那片同样是灰扑扑的,停满了各式各样渔船和舢板的芦苇荡里,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
船的主人是金爷手底下,一个跑了一辈子水路的老杆子。
姓李,五十多岁,精瘦,黝黑,话不多。
一双眼睛却像鹰一样贼亮,据说他闭着眼睛都能闻出,这海河水底下哪儿有暗礁,哪儿藏着日本人的**。
陈墨和他那批同样是见不得光的货,就藏在这艘船的底舱里。
底舱很小很闷。
空气里是一股子柴油、鱼腥和河水那特有的咸湿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是从舱顶那几个小小的透气孔里,漏下来的几缕微弱的星光。
陈墨就靠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坐着,那个木箱里装的是他从井上雄彦的研究所里,顺出来的那台宝贝德国产的离心机。
有了这玩意儿,根据地的兵工厂提纯**和化学原料的效率,至少能翻上十倍。
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王二麻子,和那十几个同样累得像死狗一样的漕帮弟兄。
鼾声此起彼伏,他们已经为了搬运这些沉甸甸的“破铜烂铁”,整整折腾了一夜了。
陈墨却睡不着。
他能听到船身在破开水面时,那沉稳而又富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声,也能感觉到船体因为躲避暗流,而发生的轻微的摇晃。
他知道他们正在以一种安全、隐蔽的方式,一点一点地远离那座罪恶的城市。
陈墨现在的心,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拥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
他想起了那个叫沈清芷的女人,不知道她和那帮“疯狗”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从那场“烟火大会”里全身而退。
他又想起了那个叫松平梅子的女人,不知道当她明天一早从报纸上看到自己那因公殉职的噩耗时。
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是悲伤?是解脱?还是一种更复杂的什么?
他甚至还想起了,那个被他关在A级实验室里当成“活体数据模型”的江南女孩,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封信,到底能不能救她的命。
陈墨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最拙劣的说书先生。
开了无数个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收任何一个尾。
他只能将这些充满未知和遗憾的人和事,都留给那座同样是充满了未知和遗憾的城市。
而他自己则像一个最不负责任的懦夫,逃了……
船在黑暗中行驶了整整一夜,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
他们终于驶出海河那狭窄充满暗流的河道,进入一片更广阔、更开阔的灰蓝色的水域。
那是渤海湾。
空气瞬间就变得不一样,那股子河水的腥臭味消失了。
一股纯粹带着海盐味道的清新的风,吹在人脸上,虽然依旧很冷但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陈墨走上甲板,看到李老杆子正掌着舵,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李大爷……”
陈墨递过去一支烟
“现在是往哪方向走?”
“往东。”
李老杆子接过烟却没有点。
他指了指远处那片空无一物的海面。
“再往前走上,大概二十海里。”
“那里有一片没在地图上的鬼见愁礁石区。”
“日本人的巡逻艇不敢靠近那里。”
“你们要等的人和船就在那里等着你们。”
他说的是小提琴为他们安排好的,从山东根据地派来的接应的机帆船。
“那之后呢?”
“之后就不是俺该管的事了。”
李老杆子摇了摇头。
“俺只是个摆渡的,把你们送到地方活就算干完了。”
“金爷的恩也算还清了。”
陈墨知道这就是江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干干净净,利利落落,不拖泥也不带水。
船又走了大概两个时辰,海面上的雾渐渐地散了。
太阳也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将金色温暖的阳光,洒在那片灰蓝色的海面之上。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小小黑色的礁石,和一艘挂着渔网伪装成普通渔船的机帆船轮廓。
“到了。”
李老杆子缓缓地将火轮的速度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