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棋子
梦子维持着将英智压制在病床上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仿佛刚刚那些充满血腥气的威胁只是情人间的玩笑。然而,她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咆哮着最原始的暴力冲动。
(这个魔鬼!这个该死的魔鬼!)
(明明是这样脆弱不堪的身体,我随便用点力气就能让他散架!)
(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吃得死死的?!为什么就是拿他没办法?!)
她能感觉到手掌下他单薄肩膀传来的、属于病人的微弱体温和骨骼轮廓,这更让她有一种荒谬的无力感。仿佛她握住的不是一个人的性命,而是一团无形却坚韧的丝线,这些丝线另一端牢牢系着的是佐仓家的利益、是那纸可笑的婚约、是她无法挣脱的世家枷锁!
(可恶!可恶!可恶!!!)
内心的野兽在疯狂叫嚣,尖利的爪牙渴望着撕碎眼前这个总是从容不迫、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存在。掐住他纤细的脖颈,看着那双总是洞悉一切的蓝眼睛失去焦距……这个念头带着嗜血的快感,强烈得让她指尖都微微颤抖。
(真想……现在就掐死他!)
这个想法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然而,现实是,她按在他肩头的手,甚至连真正的力道都不敢用。她可以想象,只要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点红痕,后续引来的麻烦将是无穷无尽。
英智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她内心汹涌的杀意,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甚至带着点鼓励的意味,仿佛在说:“想做什么,尽管试试。”
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冷静,佐仓梦子!冷静!)
(为了这种家伙赔上自己,不值得!)
(杀了他,你也完了,佐仓家也……!)
理智在与疯狂的杀意搏斗,最终,那名为“责任”与“后果”的冰冷镣铐,再一次锁住了她躁动的灵魂。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压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甜蜜,但抵住他肩膀的手,却缓缓松开了力道。
她直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并凌乱的衣襟和发丝,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闹。
“开个玩笑而已,英智君。”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语调,带着一丝刻意的轻快,“看来你身体恢复得不错,都有力气开这种玩笑了。”
只是那垂在身侧、悄然握紧的拳头,和内心深处一遍遍无声呐喊的“可恶”,揭露了这场交锋的真正输赢。
她再次被自己的身份和这个男人的算计,牢牢地束缚住了。而那个躺在病床上、看似处于绝对劣势的“魔鬼”,依旧是那个掌控着局面的执棋者。
越洋电话里的真实
几乎是冲出医院,确认四周无人后,梦子立刻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甚至没等露桉那声惯例清冷的“大小姐”说完,就噼里啪啦地开始控诉,语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抓狂,完全卸下了所有在旁人面前维持的端庄面具。
“露桉——!!!”她几乎是哀嚎出声,“那个天祥院英智!他简直不是人!是魔鬼!是专门克我的灾星!”
她语速极快,颠三倒四地把刚才在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从企划案被要求换回第一版的离谱要求,到自己如何气到爆炸、如何想象了无数种“暗杀”方案,再到最后如何被对方一句轻飘飘的“投怀送抱”反将一军,被迫松手认输。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我明明能一拳打碎他!却只能看着他那个可恶的笑脸!啊啊啊!气死我了!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父母来照顾他!我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
她的声音时而高昂,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又带着点挫败的哽咽,像极了任何一个在闺蜜面前控诉“渣男”的普通女孩,只不过她控诉的对象,是那个站在梦之咲顶端的、病弱却可怕的天祥院英智。
电话那头的露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梦子发泄得差不多了,气息微喘地停下来,她才冷静地开口,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大小姐,您需要我提前结束训练回国吗?”她的语气非常认真,仿佛只要梦子点头,她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机场。
“或者,”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冰冷的肃杀,“您需要我‘处理’掉任何让您不愉快的人或事吗?即使是天祥院家的继承人,只要您下令。”
这话如果被外人听到,绝对会吓破胆。但梦子知道,露桉是认真的。她吸了吸鼻子,心里的怒火和委屈因为露桉这毫不迟疑的维护和“危险”的提议,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不……不用。”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为了那种家伙让你冒险,不值得。而且……杀了他麻烦更大。”
她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语气闷闷的:“我就是……就是心里憋得慌,想跟你吐槽一下。露桉,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这么说……在外面,我连生气都要计算一下表情和后果。”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依赖。
露桉在那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些许:“我明白。大小姐,您辛苦了。”她没有再多问细节,只是坚定地说:“无论您做什么决定,露桉永远站在您这边。需要倾诉,随时找我。需要‘解决’问题,也请随时吩咐。”
听到这熟悉的支持,梦子感觉心里那块堵着的大石头仿佛被挪开了一点。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郁闷都吐出去。
“嗯……谢谢你,露桉。”她轻声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放松的神情,“我没事了,就是……需要缓一缓。你那边训练也要小心。”
又简单聊了几句近况后,梦子挂断了电话。她看着手机屏幕,虽然问题并没有解决,英智依旧是个该死的魔鬼,但至少,在这通越洋电话里,她做回了片刻真实的、可以肆意抱怨的杨梦,而不是必须时刻得体的佐仓大小姐。
这或许就是露桉对她而言,无人可以替代的意义。
病房内的余韵与静默的诘问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那道带着怒意与挫败的身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梦子身上淡淡的香气,以及她方才气急败坏时带来的、与这死寂病房格格不入的鲜活气息。
天祥院英智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良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在丝绸床单上划过,留下几道短暂的褶皱,随即又缓缓抚平。
他想起梦子离开前那强装镇定却难掩郁闷的眼神,想起她提到Knights时,语气里那份不假思索的、近乎本能的亲近与信赖。
(Knights的人……好吗?)
月永雷欧的不可控,濑名泉的吹毛求疵,朔间凛月的消极,鸣上岚的过度在意形象……在他精密计算的棋盘上,这些特质都是需要被权衡、甚至需要被“修剪”的不稳定因素。可在她口中,却成了“虽然麻烦”但依旧值得全心付出的理由。
她与他们相处时,似乎总能轻易找到那种毫无隔阂的相处方式,会生气,会无奈,但更多的是包容和一种近乎莽撞的维护。那是他从未体验过,也从未给予过他人的情感模式。
(这个婚约……真的好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且不带任何功利权衡地浮现在他脑海。
这纸婚约,是天祥院与佐仓两家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是抵御外界纷扰的最佳屏障。他一直认为,选择梦子,是因为她背景相当、头脑清晰,且有着不同于寻常世家千金的、可被引导的潜力,是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
可此刻,他却无法忽视内心那丝微妙的迟疑。
将她束缚在这桩建立在冰冷利益之上的婚约里,是否……正在一点点磨灭她身上那种最为耀眼的特质?那种会为了Knights据理力争、会气得口不择言、会像普通女孩一样对着电话那头的女仆诉苦的……生动的“人”的气息。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的执棋者,还是一个……会因为他一句刁难就气得跳脚,却又在别处闪闪发光的佐仓梦子?
英智缓缓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自己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
一向运筹帷幄、笃信自己每一步抉择的他,第一次,对那盘由自己亲手布局的棋,产生了一丝不甚明显的裂痕。
天祥院英智的凝视
病房的寂静仿佛有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