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对食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煎熬的。
宫女们说久了,见仙秾仍是毫无反应,她们的神情也如霜打过的枝叶般耷拉了下来。
素裹低低地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去净月台……”
见她开始反省,宫女们一个接着一个,也开始心生后悔。
是啊,早知如此……
没多久,丹琴来到浣衣局。
她一进来,就被院子里的情况惊住了。但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眨眼间,她就恢复了从容,看向迎上来的姚姑姑。
“丹琴姑娘,可是定妃娘娘有什么指令?”
丹琴是长华宫的掌事宫女,也定妃娘娘的陪嫁婢女,深得定妃娘娘的信任。
所以在她面前,姚姑姑笑容可掬地解释这院子发生的事:“她们冲撞了主子,我叫她们好好反省反省。”
她闭口不提净月台和触犯规矩的事。
丹琴心里有数,也知道定妃的对此事的态度,只故作恍然,并未追问。
她对姚姑姑微微一笑,表明自己的来意:“娘娘体贴浣衣局宫女平日里艰苦劳作,特意吩咐奴婢来发放赏钱。”
听了这句话,姚姑姑愣了足足片刻,才反应过来:“定妃娘娘要给宫女们赏钱?”
丹琴颔了颔首,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将一袋子的银钱递给姚姑姑。
“这些银钱,就劳姚姑姑分发了。娘娘说了,浣衣局的宫女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姚姑姑受宠若惊地接下,“奴婢多谢定妃娘娘。”
丹琴来得快,走得也快。
宫女们大多没见过她的面孔,但看姿态闲适地走进来,又看姚姑姑待她态度亲和,便多少猜出了她的不凡身份。
一直等姚姑姑将丹琴的话高声传达出来,宫女们都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姑姑,定妃娘娘不仅没责罚我们,还要给我们赏钱吗?”素裹性子急,不敢置信地问出口。
“出息!”姚姑姑瞪了她一眼,神色却少了几许严肃,“定妃娘娘嘉奖你们做事勤恳,赏你们每人一个月月钱。”
宫女们一阵欢呼,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了。
这可是白得的一个月的月钱唉!
于是都一瘸一拐地站起身,自觉排成一队,挨个走到姚姑姑面前领银钱。
姚姑姑没有藏私,将银钱数清了,按顺序分到每个宫女的手中。
“定妃娘娘赏的是浣衣局所有宫女,余下的银子,会分给今日不在场的宫女。”
拿了银钱,宫女们一改垂头丧气的模样,纷纷对姚姑姑道谢。
姚姑姑脸上也有了少许笑意:“好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不要耽误了明日做活。”
定妃娘娘嘉奖浣衣局,她作为掌事姑姑,脸上自然有光。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挺直了腰杆,目光隐晦地自仙秾脸上划过。
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仙秾也不知道。
她回了屋子,将这些银钱和前几日领的月钱放到一处,藏到床下的瓦罐里。
入宫多年,她很少有用得到银子的情况,再加上邬姑姑明里暗里的补贴和逢年过节主子们的赏赐,这么积攒下来,她大概也有了两百两的身家。
这些银子对主子们来说九牛一毛,却是她的立身之本。
仙秾坐在床上,卷起去下裙查看。
膝盖处原先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泛起了斑斑血迹,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会变得青紫交加。
她蹙了蹙眉,犹豫着要不要给自己上个膏药。
可现下是白日,她那白瓷瓶拿出来若被人撞见了恐怕又说不清。
扶桑进屋时,一眼就瞧见了在床榻上盯着自己双腿发愣的仙秾。
她本就清瘦,双腿上也没有赘肉,显得十分纤细。
可那膝盖上现在却触目惊心。
听到响声,仙秾抬起眼,下意识地喊她:“扶桑——”
其实告诉扶桑也无妨吧,扶桑受她连累今日也跪了这么久,她不能太自私了。
只是枕头下的白瓷瓶还未拿出来,扶桑就不知从哪拿了一瓶膏药扔过来,嘴硬心软道:“我用不完了,给你吧。”
仙秾动作一顿。
见她没有反应,扶桑语气微冷:“怎么?还要我给你上药不成?”
仙秾冲她扬起笑容:“没有,谢谢扶桑姐姐。”
手中的瓷瓶却悄然放下。
她拿起膏药,细细敷在两只膝盖上。
这个膏药比不上御赐的膏药珍贵,也没什么好闻的气味,可仙秾却有股落泪的冲动。
世上最珍贵之物,是真心。
它,千金难换。
望着安静垂眸的仙秾,扶桑冷不丁地问:“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要到二十五岁出宫吗?”
仙秾身子一僵,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雨帘死后,她更加坚定了出宫的念头。
而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扶桑想要听到的。
好在扶桑也不需要她的回应,接着自顾自道:“我不想出宫,也不想在浣衣局当宫女了。”
昏暗的屋子里,扶桑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会考入尚局,当上女官。”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仙秾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脸上的坚定,还有眼眸中的野心。
扶桑也看向了她。
仙秾以为她会问自己,但扶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一直到出去,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门被合上后,仙秾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知道扶桑为什么忽然对她说这番话。
女官有品阶之分,只要考上,就是官身,这相当于朝堂上的大人们。
只是区别在于职能和权力大小。
女官服务于后宫嫔妃,因为手上的权力,位分高的嫔妃,不会轻易得罪她们,而位分低的嫔妃,反而还要放下身段去讨好她们。
这是宫女们盼着的出路,从前也是仙秾的梦寐以求。
但现在……
她觉得挺没意思的。
听了扶桑的话,她的心并没有任何波动。
或许,她从前也不是真的想当上女官吧。
勤政殿
程观和林茂才作为内侍监,宫里的风吹草动自然都瞒不过他们的眼,何况定妃的一举一动本就没有藏着掖着。
“知道了。”
打发小太监退下,程观就对上了林茂才过分沉静的面容,他的心陡然一提。
“怎么了?林哥哥。”
太监之间平日里常常用“哥哥”“弟弟”这种称呼对方,无关年纪,而在身份的高低。
程观唤林茂才哥哥,林茂才也礼尚往来,唤他弟弟,但此刻,林茂才说出口的话却让程观心惊肉跳:“你好端端地去调一个宫女的名籍做什么?”
程观私下里的什么举动,林茂才也盯得紧。不过只要不威胁到他的地位,他都不在意。
可近来一段时日,他却在程观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作为太监,他们身上其实没有需求,但这不妨碍宫里有些太监会对貌美的宫女心生妄念,继而动了贪欲。
有些事情,林茂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人若是程观,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