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接管厨房项目

林黛玉入府带来的新鲜劲儿，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荡漾了几日，便渐渐平息下去。

碧纱橱里住进了这位娇弱标致的表小姐，宝玉日日绕膝，姐妹们时常探望，成了府中一道新的景致。但于大多数下人而言，日子照旧，当差、吃饭、嚼舌根，并无不同。

苏璃的生活也似乎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伺候笔墨，整理账目，偶尔为王熙凤核对些外面送来的简报。只是她敏锐地察觉到，王熙凤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烦躁，近日又深重了几分。

这日清晨，苏璃端着刚沏好的枫露茶进去，正听见王熙凤对着平儿抱怨：“……这才消停几天？大厨房那边又闹将起来！说是采买上短了斤两，油盐酱醋都对不上数，几个管事媳妇互相推诿，吵吵嚷嚷，不成个体统！真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没一日清净！”

平儿轻声劝着：“奶奶别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大厨房人多手杂，历来如此，慢慢梳理便是。”

“梳理？怎么梳理？”王熙凤没好气地道，“那起子人，一个个滑不溜手，背后关系盘根错节，重了不是，轻了也不是！账目更是一团乱麻，连个清楚数目都拿不出来！”她越说越气，将手中的账本往炕几上一摔。

苏璃垂眸，将茶轻轻放在王熙凤手边，心念微动。大厨房……那可是比之前绸缎庄油水更厚、关系更复杂的地方。贾府上下几百口人，一日三餐，采买消耗，其中的猫腻，只怕比那渠塘工程只多不少。

王熙凤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目光无意间扫过安静侍立的苏璃，忽然顿住了。她盯着苏璃看了片刻，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屋内静默了片刻，只闻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柳絮。”王熙凤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决断后的平静。

“奴婢在。”苏璃上前一步。

“大厨房的账，历来糊涂。”王熙凤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从今日起，你去把厨房的账目接管起来。一应采买、入库、出库，每日用了多少，剩了多少，都给我登记造册，弄得清清楚楚。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里在漏银子！”

饶是苏璃早有心理准备，心头也是猛地一跳。接管厨房账目！这可不是之前核对旧账、查看外部铺子简报那么简单。这是直接切入贾府内部日常运转的核心环节，触及的利益网络更为庞大和直接。

她立刻垂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奶奶信任，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厨房事务繁杂，奴婢年轻识浅，只怕……力有不逮，辜负了奶奶的期望。”

“力有不逮？”王熙凤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压迫，“你能看出渠塘工程的虚账，能辨出绸缎庄单据的真伪，区区一个厨房的流水账，就能难倒你了？”

她不等苏璃回答，便继续道：“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中的就是你这份细致和明白。你只管去做，按规矩来，该记的记，该查的查。有什么难处，或是哪个不开眼的敢为难你，直接来回我。”

这话，便是给了她尚方宝剑。

苏璃知道，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也是考验。她不再推辞，深吸一口气，肃容应道：“是！奴婢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为奶奶理清账目。”

“嗯。”王熙凤满意地点点头，对平儿道，“平儿，你带她过去，跟厨房那几个管事的说清楚。往后厨房的账目，一律由柳絮负责登记核查，每日呈报。采买支取银子，也需有她画押才算数。”

“是，奶奶。”平儿应下，看向苏璃的眼神带着鼓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大厨房位于荣国府后身，独占了一个大院落。还未走近，便听得里面人声鼎沸，锅碗瓢盆碰撞声、切菜声、婆子媳妇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平儿带着苏璃一走进去，里面的嘈杂声顿时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审视，还有明显的警惕。几个管事的媳妇——李嫂子、赵嬷嬷、王婆子等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

“平姑娘怎么得空过来了？”李嫂子曾是苏璃在杂役院时的“上司”，此刻笑容有些勉强，目光在苏璃身上打了个转。

平儿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语气却清晰坚定：“奉二奶奶的命，过来传个话。从今日起，厨房里所有采买、入库、出库的账目，一应由柳絮姑娘接管登记。每日用了什么，用了多少，剩余多少，都需记录在册，晚间报给二奶奶过目。往后支取采买银子，也需柳絮姑娘核对画押方可。”

话音一落，厨房里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李嫂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赵嬷嬷和王婆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不满。其他帮厨的、洗菜的婆子丫鬟们，也都屏住了呼吸，偷偷打量着那个站在平儿身边，身形瘦小，面容沉静的少女。

她们大多认得柳絮，知道她原是杂役院最低等的丫头，不知走了什么运被二奶奶看中，提拔到身边。却没想到，这才多久，竟然把手伸到厨房这块肥肉上来了！还要每日登记核查，支取银子需她画押？这简直是卡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平、平姑娘，”李嫂子挤出一丝笑，试图挣扎一下，“这……厨房里的事儿琐碎，油盐酱醋，鸡毛蒜皮，记账最是麻烦。柳絮姑娘年纪轻，怕是……怕是忙不过来，而且这采买支取……”

平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打断她：“这是二奶奶的决定。柳絮姑娘能力如何，奶奶心里有数。至于忙不忙得过来，那是她的事。诸位妈妈、嫂子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规矩自然是懂的，好生配合便是，莫要让二奶奶操心。”

她将王熙凤抬出来，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嫂子等人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只是那脸色，都难看得很。

“柳絮妹妹，这里就交给你了。”平儿转向苏璃，拍了拍她的手，“若有不懂的，或是需要人手，只管来跟我说。”

“谢平儿姐姐。”苏璃点头。

平儿又扫了众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平儿一走，厨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表面上，李嫂子等人强笑着上前，口称“柳絮姑娘”，引着她去看账本、货架，介绍日常流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言语间也带着几分试探和疏离。

苏璃只当不觉，神色平静地跟着她们。她先去看那所谓的“账本”，不过是几本破烂不堪、字迹潦草、涂改无数的旧册子，记录得混乱不堪，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又去查看了米面粮油、菜蔬肉蛋的库房。堆放得杂乱无章，新米陈米混在一处，干货湿货不分，损耗多少，全凭管事媳妇一张嘴说。

苏璃心中冷笑，这哪里是账目糊涂，根本就是一笔故意搅浑的烂账，方便上下其手。

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默默观察，将看到的一切记在心里。

到了午膳前最忙碌的时候，她更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采买的人如何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