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金簪(二)
不知过了多久,万姝丹在来人靠近的一瞬间就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好像她一直没睡着一样。她想了想,还是闭上眼睛。
王兴业掀开车帘时,就看到宁熙躺在后面,脸上潮红,呼吸有些急促,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小医官就靠在车壁上。
“医官?”
小医官抖了两下,睁开眼,看见他立刻行礼,“郎君……”
“下来吃点东西,再去医馆里抓点药熬好给,给郎君服下。”
“是。”
万姝丹下来时,就见随行的兵士们四个人一桌在用饭。她小心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安安静静吃完饭,假装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去找医馆了。
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回来,王兴业为她掀开帘子。万姝丹看了一眼他,就听他说:“照顾好郎君,烧得太厉害了。”
万姝丹乖巧地点点头。她上了车,一手端着药,一手轻轻推他,“醒醒,喂!五哥哥!”
宁熙被她推得皱起眉,艰难睁开双眼,一碗药就怼在他眼前。
“喝药。”
宁熙声音虚弱,“我没力气了……你喂我吧。”
万姝丹将碗沿碰在宁熙唇边,就往里灌。
“噗……咳咳……咳……”
药灌得太快,呛进鼻子里,顺着嘴角流下。
她赶忙用袖子擦擦。
宁熙哀怨地看她一眼。
万姝丹难得觉得不好意思,她笑了一下,“抱歉啊……我,我没怎么照顾过人。”
这次她小心扶着碗,慢慢喂宁熙喝下。他喝得很慢,万姝丹也耐心地一点一点喂。此刻她眉眼称得上温顺,宁熙看着她略带柔情的神色,不由自主喝快了些。
万姝丹这下无师自通,“慢点喝。”
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
宁熙喝完后撇撇嘴,“好苦。”
“你等等,我去给你找点蜜饯。你也得吃点东西,不然会更虚弱的。”
她转身就下了马车。再回来时,手上端着的碗里盛满了水,她将碗放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裹,里面是俩烧饼和一颗蜜饯。她先把蜜饯喂给宁熙,再将烧饼掰成小块,时不时端起碗给他润润嘴。
一顿饭吃完,宁熙脸色缓和了不少,他看万姝丹为自己检查伤势,也不做声。
马车很快行动起来。
宁熙一直躺在马车上,时间久了难免浑身不适。他好像觉得自己的伤口没有那么痛了,正想轻轻挪挪位置。
万姝丹发觉他的动作,按住他,“你要做什么?”
宁熙小声说:“好像不那么疼了,但是一个姿势躺累了。”
万姝丹说:“我在药里加了止痛的,但你不能动,我可以为你揉揉。”
宁熙只拿眼睛看着她,万姝丹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宁熙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移开眼睛,“让你一个小女郎照顾我,好像,好像……”
万姝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似乎在意自己的性别,“没事的,你也可以把我当成小郎君。”
宁熙转过头,“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说……”
万姝丹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宁熙红了红脸,“一般都是贴身侍女或是亲近之人才会做这种。”
万姝丹无所谓地说:“那你把我当成你亲近的人好了。”她说着就要上手。
宁熙又要动,万姝丹眼疾手快按住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宁熙脸更红了,“你……你……”
见他吞吐个没完,万姝丹没了耐心,一把拍开他的手,小心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活泛着僵硬的肌肉,她的力度正好,宁熙觉得酥麻过后是绵软地放松,他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马车里很黑,车轱辘响个不停。他看到一个影子缩在塌旁边,刚要伸手去拍拍她,就被一双手握住了,“你怎么又要动?”
宁熙声音小小的,“我为什么不能动啊。”
万姝丹说:“自然是不能动的,万一伤口再次裂开会很麻烦,你总不想身上留下这么多疤痕吧?”
黑暗里没人说话。万姝丹还以为他烧迷糊了,手沿着他的胳膊摸上去,搭上他的额头,就听见他说:“你说我会活下去吗?”
万姝丹愣住了,她只得摸摸他的额头,安慰道:“你会活下去的。”
宁熙又问:“什么时辰了?”
“子时。”
他清了清嗓子,“你要,你要,你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万姝丹想说不用的,宁熙抢在她前面说:“陪我睡会儿。”
黑暗里又没人说话了。
宁熙感觉到自己身侧靠过来一个热源,好温暖啊,“你再靠过来点。”
“为什么?”
“你身上好温暖,我有点儿冷。”
“你很冷吗?”
“有一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宁熙感觉到一层轻柔的布料盖在自己的身上。
万姝丹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学着二哥为她掖被子的样子,也给宁熙掖了掖,“我没有更厚的衣服了,聊胜于无吧。”
再次醒来时,宁熙先是闻到一股药味,然后看到车厢里亮堂一些。他喝了药,吃了点东西,“我觉得好像没那么烧了。”
万姝丹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简单“嗯”了一声。
“是你自己写的方子吗?还是在镇上找医官抓的药。”
万姝丹有些心虚,她其实根本不会,怀里的药方是四哥写的,还有那些叮嘱,她都强迫自己一一记下。没想到自己一个临时上岗的医官,竟然还真让病人退烧了,也不知道是四哥太厉害,还是自己真有治病天赋。
“不是。”她挠挠自己的脸。
此刻宁熙虽然烧退了,但身上依然绵软,脑子还很昏沉,没过多久他又睡去了。
万姝丹自然是没把自己看做天生当医官的材料,原因无他,傍晚时分,宁熙又复烧了,他双颊通红,嘴唇都烧得红润,睁开的眼睛里含着水光。万姝丹有些头痛,她挠挠头,不清楚为什么还会复烧。她鲜少生病,对于这方面的经历实在是有限,也不清楚这药方需不需要修改。
万姝丹搓搓手,心中有些纠结。算了,四哥没交代,他这么厉害,绝对不会出错的。
她摸摸宁熙的额头,很烫,“你感觉怎么样了?”
那时候万姝丹还不知道一个人生病还有别的因素,譬如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心神过于疲倦。
宁熙迷迷糊糊地说:“我感觉自己在燃烧。”
他又开始做梦了,很多人,走马灯一样一个一个闪过,宁熙谁也抓不住,他越想触碰,那些人就越来越远,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单纯的距离,还有生与死。
梦里的宁熙不明白这一点,他拼命地跑,一次又一次伸手去抓,全是空,是一场又一场破碎的空。
可黑暗中的那些人还能怎么破碎呢?宁熙觉得是自己在渐渐破碎,就像是冰裂纹的瓷器,里面还连着,一呼一吸间,能透过开裂的缝隙看见血色,那鲜血却流不出来,分明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烧得火热。
黑暗很冷,他能感觉到似有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一样,沿着缝隙一点一点切割进肉里,那血色更加红艳了,红得发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
他挣扎着,觉得自己已经深陷泥潭,动弹一下就很艰难,想快速移动,只能看着自己慢慢挪动身体,无力感迅速向他席卷而来。
过往的种种,都在向他昭示着,所愿并非所得,自己脚下的这条路,没准哪一天就会毫无预兆地断裂,那些曾经并肩的人,都会因为自己的缘故一一离去。
真的是他的错吗?宁熙问自己,错在哪里了。宁熙不明白,他开始觉得有些恐惧,身子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好像随便一阵风来,就会被卷携进那洪流之中。
他再次伸出手,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他,那堵着他难受的东西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