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云琼怔怔望着,就见被提在马侧的人艰难地抬起了头,四下一望目光锁定云琼,冲她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显然是被腰间的带子勒得不轻。
“安和姐姐!”
云琼立时从地上爬起,接连跨过几道尸首,跌跌撞撞地向她跑去。
牧安和面上朝云琼安抚地笑,转头对上宋樾便咬牙切齿,像是嫌丢人似,压着声量:“你快放我下来!”
宋樾垂眼,拖着长调,应得不紧不慢:“还跑不跑了?”
牧安和心底将宋樾祖宗问候了八辈,面上却生生挤出一丝笑,“不敢不敢,太子殿下威仪无边,定不会与小人计较是不是?”
宋樾眉梢一挑,一眼就听出她肚里没好话,压下微微勾起的唇角:“若是再跑?”
“您就打断我的狗腿。”牧安和眼瞧云琼就近了,立马接茬,笑得一脸谄媚,任谁瞧了都必然称这相貌忠诚如犬辈。
宋樾凤眸微凝,寸寸落在牧安和被气滞勒得通红的脸上,像是极认真地衡量价码轻重,须臾,唇角微扬,满意地轻笑一声:“这是你说的。”
随即松了手。
轰一声,衣袍带人一并砸在地上。
牧安和猝不及防地与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她腰勒了一路,本就快断了,现在可好,脸也摔扁了,牧安和痛得呲牙咧嘴,心底直骂娘。
“安和姐姐……”
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传过,牧安和一抬眼便望进云琼忧心的眼底,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瞧着下一秒就将落下泪来,牧安和心头霎时一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抖抖手脚,“全乎着全乎着呢,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她身上不知沾了谁的血,污涂了整个裙面,鬓发散了,面上又沾着灰,瞧来狼狈又滑稽。
云琼却笑不出来,朱唇一抿,上前半步将人紧紧抱住,哽咽道:“对不起……”
牧安和面上笑意一顿,轻轻拍着云琼后背,“不需要。我若不救淳乐那丫头,她怕是做鬼都不能放过我。”
云琼眉间轻蹙,推开半步幽幽凝住她,“快呸。”
牧安和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呸了几声,“淳乐寿比天高日月同辉……”
云琼抿唇,终是被这几个字逗笑。见她开怀,牧安和渐渐松缓了身心,不自觉中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宋樾轻轻摩挲着缰绳,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牧安和面上,这笑意不似往日与他揶揄奉承的笑,笑意从眼底缓缓淌出,温润的像一股清泉,让人觉得肺腑沁然。
他目光稍作停留,身后暗夜中忽地响起哨声,提醒他,该入宫了。
宋樾凤眸微沉,缓缓调转马头。
“等等!”
云琼出声阻拦。
宋樾淡淡回眸,不轻不重地压下一眼。
云琼方才便瞧见从他身后行进而过的千余骁骑,可过去半晌,却不见京旻现身,她心底暗暗心焦。
“太子殿下,京旻呢?”
宋樾眉尾轻轻一挑:“他?他守着东宫,算算少得可怜的东宫守卫……”略有深意地瞧她一眼,“此刻,当是要死了。”
“你若想瞧瞧他尸首长什么样……”宋樾淡淡勾唇,一副体恤模样,“本宫也可勉为其难地成全你。”
云琼瞳眸蓦地一缩,脸色霎时惨白。
牧安和朝宋樾暗暗掀了一眼,跨步挡在云琼面前,“京旻骨头硬得很,轻易死不了。你若想见他,我与你一道同去。”
云琼望着牧安和眼底的笃定,怔怔点头。
随行上马之际,又连声告歉,忙跑回几步捡起掉在地上的弓,紧紧握在掌心。
入了宫,兵分两路。
太子领兵直驱福宁殿,余下一半人马前往东宫。
一道宫门隔出两端,宫外安详静谧,宫内月色惨白,将随处可见的尸首晒得可怖。
过了明德殿,耳畔的厮杀声也渐渐清晰起来,喧天嚷地声中隐约听到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京侯小心!”
云琼心头一惊,立时下马,转过一道月洞门,寻着声音源头飞奔过去,便见,丽正殿外,京旻手下死得死伤的伤,能提刀站起的已不足五人,而这五人连同京旻腹背受敌,被披甲蒙面的禁军团团围困。
“京侯若少做些困兽之争,死后说不定也可留个全尸呢。”
声音自高处飘下,云琼倏地抬眼,只见韩微之悠然立于高台之上,面目阴狠,唇边却噙着一抹快意。
陷害爹爹,连累阿娘病重,害她一家有家不能回,心念不得见。
狗贼……
云琼眸光微凝,往后一瞧,赶来的军士已悄然四散,在暗处架起了弓弩。
她咬紧了牙关,悄然挽弓,箭矢闪着寒星,缓缓对准了高台之上的韩微之,咬紧了牙关,悄然挽弓,箭矢闪着寒星,缓缓对准了高台之上的韩微之,锁骨下三寸。
咻——
与万箭齐发。
逆贼接连倒下,局势瞬间翻转。
云琼遥遥望见,韩微之跌在围栏,灰白着脸,竟径直掰断贯入心肺的箭矢,梗着一口气目光四巡,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下颓势,恨恨怒指,却孱弱如蝼蚁。
云琼收弓时,领兵前来的副将经过她,大步流星走向京旻,同他说起眼下形势,京旻沉着眼,不时点头应和。
他额角有一道细微的血口,血珠顺着高挺的眉骨淌下,将将划至眼皮上时,被京旻抬手抹去,他垂落眼在指尖抿了抿,副将又说了些什么,京旻轻轻颔首,而后目光忽而抬起,掠过副将肩头,倏地撞进云琼眼底,云琼心头猛地一缩。
“承王府邸还在搜查,确实寻到另外半枚仿制的兵符,府中人员都已押解,还活捉一个幕僚,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就看圣上想如何处置了。福宁殿那边情势不明,卑职便不多作耽搁。”
副将语速很快,说完朝京旻拱了拱手,随即朝手下兵卒一抬手,整支人马瞬即汇集,调转马头赶去福宁殿支援。
一时,周遭又静谧下来。
浓重的血气浮在空中。
几步之外,云琼望向他,他撑着剑,向前迈一步脚,身形忽地踉跄一下,好似下一步便将力竭摔在地上,云琼一惊,立时跑上前,才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便听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
紧接着,他劲瘦手臂顺势贴近她后腰,将她整个人圈住,往怀中一带,下颌便抵在她肩窝处,轻轻地嗅,沁人舒缓的幽然暗香。
云琼微微怔住,这番倒像是她投怀送抱一般,箍在她腰间的力量也不是重伤的力竭,甚至还越揽越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地眉头一蹙:“你又诓我。”
京旻闭着眼,胸膛颤颤,闷笑几声,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这般拙劣,也只能哄到云昙儿……”
云琼推了推,身前人却似黏住拔不下来,鼻尖的血腥气愈发浓重,教人胃中翻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府可好?”她轻拍拍京旻后背,却触及一片湿腻,心头猛地一颤。
可回应她只有一阵风声,以及肩头渐沉的重量。
云琼羽睫震颤,颤抖着缓缓抬起手,冷白的月色下,刺目的红染遍掌心。
.
福宁殿。
宋樾来时,宫门大敞,无视周遭横陈的尸首,利落翻身下马,娄季弓着身子引他入殿。
“父皇可还好?可有召太医前来?”
娄季点头,声音落得极轻:“太医都已候着。圣上大怒,殿下稍后入了殿,还是少说话为妙。”
宋樾眉尾轻挑,眸光细碎闪动一瞬,略略思索后,问:“皇兄……还不肯认?”
娄季垂着首,缓缓摇头。
宋樾顿步,轻轻敛眸,月光辉撒,明明灭灭,落在他唇边勾出的讥诮弧度。
他这个皇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只是这般强撑,怕要耗尽父皇最后一丝的仁慈——年初十五,帝登高台颂民祈福,父皇原为他留了一命。
父皇本想在那日将退位诏书广布天下,对大哥的所作所为便作不知,也不闻,待他登基,任他随意处置,只是要他应下,不得伤人性命。
宋樾自然应得,念着幼时几分情谊,他原也不想伤他,反还想问问他的好大哥,何时做起谋划,惦记他这东宫之位多久,竟能织出这般密的网……倘他不弃,待他登基称帝,予宋岐看着户部工部也是尽可的。
只是现下……
宋樾缓缓睁开眼,抬眸,月落宫阙,照得朱甍碧瓦出奇得亮。
偌大宫城,只他一人了。
“殿下?”娄季见他久无动作,侧身回眸。
宋樾指节轻抬了抬,娄季会意,转身引人进殿,宋樾随意扯过衣摆,提步,步调从容地缓缓踏上汉白玉长阶。
“父皇何时信过儿臣!”一声爆喝。
殿门大敞,宋樾脚步停在一步之外,缓缓站定,静静望向殿内。
皇帝负手长立,无言望着大殿之上高悬的四字匾额——睿哲明孝,这四字,是皇帝亲题,为在惊醒自己,时时尊崇祖训,稳守江山社稷。
他身后,宋岐跪地,衣冠散,血污染,他望着身前的那道背影,忽地愤起直身,清隽身骨挺直如松,膝行痛呼:“父皇!”
随即被两侧侍卫刀鞘抵脖颈,生生压倒在地。
他声音里的恨像是从齿缝里钻出,一字一句,想凿穿福宁殿的墨玉金砖。
“父皇问也不问,只听太子一面之词,就咬定锡林一案是儿臣所为。儿臣不甘白身泼墨,四处搜寻罪证,县官何权!锡林万民书!甚至去岁秋云公审案中翻了口供的人证!儿臣皆悉数找来,一一呈到父皇眼前。”
“可是父皇!!”
“证据都摆在父皇眼前,父皇却说,是儿臣攀咬太子!!!”
“父皇要儿臣认罪,儿臣不知要认什么罪!!!”
皇帝指节轻轻一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