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昔时月(三)
那脚步声停在门前便没了动静,千问雪不免生疑,于是微微挪了挪身子,侧身探出屏风,向门前张望。
片刻后,没等她看清那人的背影,那人便推门进去了。
知道屋里面只有左元辰和月娘,祁珩连叩门的动作都省了,径直抬手推开了门,动作自然得仿佛是回自家书房。
室内,烛火摇曳,沉水香阵阵。月娘正坐在左元辰对面,双手置于桌前,神情安定,看起来已没有先前那么紧张。
见祁珩突然进门,月娘像见了鬼一般,倏地绷直了脊背,眸中立刻漫上惧色。
祁珩见月娘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发颤,只摆摆手,温声道:
“小娘子莫惊,我又不是什么索命无常,不过来寻玹凌说个闲话,顺便替他补全方才走廊上那出‘戏’缺的几句旁白。”
他抱起臂,侧身倚在门框上,目光在左元辰与月娘之间迅速逡巡一番。
“先前我本在雅间里与玹凌手谈,下着下着觉得无趣,便辞了棋局,出门透透气,倒恰恰瞧见一桩十足趣事……”
听到这里,月娘好似猜到他接下来要讲什么,面色微红,不自在地垂下了头。
“我瞧见某位舞姬娘子站在廊中,一身绮罗春衫单薄,胆色却相当过人,穿行暗廊如夜蝶翩跹,不仅巧言如珠三两语支开了巡视的守卫,更于纤指轻拂兰香暗送间,对廊上的灯烛巧施妙策,一霎便断了整廊烛火。手法利落,心思机敏,妙极,当真妙极。”
祁珩一顿描述将月娘夸得天花乱坠,说得月娘的脸颊又红了几分。
左元辰眸光微动,执起桌上青玉杯浅啜一口,茶烟袅袅,模糊了他眼底神色:
“你倒是好闲情逸致,眼见有人蓄意灭烛生事,非但不出手制止,反倒作壁上观,就不怕这‘趣事’燎原成灾,殃及全船?”
祁珩扬眉,似笑非笑,挽起袖子将右手亮给左元辰看。
看到祁珩右手虎口处一排齿痕亮于灯下,左元辰不禁笑了出来。
“我想着这灭烛的小娘子定然是有同谋的,于是想先袖手旁观,瞧瞧下文,再作打算。正巧,不远处传来‘嗒’的一声清响,一听便知是张远卿那柄时刻不离手的扇子落了地,其声清越如碎玉,我可不会听错。”
“眼见情势陡转,我这才不得已出手,从背后掩住了她的嘴。可这位小娘子性子烈得很,反口死死咬了我的右手,咳,痛杀我矣!”
祁珩语带调侃,一点儿看不出怒气。
不待左元辰回应,他便继续道:
“她趁着我吃痛松手的间隙,喊出一声‘救命……’,未及喊完便又被我捂住口。怕她闹出太大动静,我只得附耳低声告诉她:‘你若不想连累你的同谋,便安静些。’”
“她听了我的话,肩头一颤,竟真的一声没再发出一声。”
“只是她毁坏灯烛用的法子甚巧,一时半会儿修复不来,我便下楼寻了一盏小灯笼提在手中,召来随船调配的一小队暗卫,急匆匆赶去‘救’场。”
“哪知我到了地方,见远卿没事,反倒看你被人给执刃挟持了,啧啧啧。”
说着,祁珩眼珠一转,对着左元辰挤了挤眼睛,笑道:“怎么样,小凌子?不感谢我救你于水火之中么?”
左元辰抬眼瞥了他一眼,道:
“我何时需要你救了?”
“再有,你口中那位‘小娘子’正在你面前坐着呢,你不就能少说两句吗?”
“行行行,我不说了。”
祁珩摆摆手,朝月娘道了好几声抱歉,就着墙边软榻坐了下来。
室内一时寂然,唯闻烛芯噼啪轻响,以及窗外永不休止的江流之声。
门外,千问雪隐在屏风后耐心等待,却久久不闻那雅间内的动静。
她知此刻绝非闯入良机,左元辰心思缜密,祁珩也是多谋善算,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满盘皆输之败。
她只得按捺住心头那份对月娘的担忧与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千问雪立刻缩身闪回屏风后,透过薄薄一片屏风,隐约见左元辰当先走出,月娘垂眸跟在他身后出了门,祁珩并未跟出。
左元辰停下转头,温言对月娘道:“姑娘随我来,舟船已备好,在枫陵渡靠岸。左某信守约定,送姑娘离开泊夜墟。”
脚步声愈来愈近。
千问雪转过身,恰好看见一间雅间的门扉虚掩着。
为免被刚出门的那两人撞见,她不及细想,伸手轻轻推开那未锁的房门,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掩上,只留一道极细的缝隙以便观察外面情状。
这雅间颇为宽敞,布置清简,与泊夜墟之中奢靡浮华的风格大相径庭。
靠墙设一紫檀木榻,中间的小几上置着一局未收的残局。
千问雪颇有些兴致地瞧了一眼棋局,墨白两色棋子交错分布,乍看棋势胶着,她又蹙眉多看了几眼,细细思索才发觉其实是黑子胜局将定。
冷冽的檀香在空气中氤氲着,混着些许书卷墨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千问雪探寻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左侧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张银弓。
弓身线条流畅,上有细密暗纹,材质非金非木,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银光,弦丝紧绷,透着沉沉杀意。
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视线下落,看到墙边放着一个黑檀木箭框,里面整齐地插着十余支白羽箭。
这箭簇的形制,箭羽的质感……无端地让她感到寒意。
她缓缓伸手抽出一支。指尖触及冰冷箭镞再一路滑至箭杆,这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她几乎可以断定,手上这只箭,与先前伤她的那两支无名暗箭,一模一样。
彼时在甲板上遭遇暗箭的凶险情状她仍历历在目,一阖上眼,那暗箭冷冽的破空之声仿佛又嘶鸣在耳畔。
那两箭,无声无息,时机刁钻,力道狠绝。若非她反应迅疾躲开数寸,此刻早已身负重伤。
她抑住胸腔内翻腾的震动与怒意,快速环视室内,试图寻找更多关于此间主人的痕迹。
然而四壁除了这张弓与箭框,竟空空如也,除却摆着棋盘的小几、一套茶具和几盏烛灯,并无多余饰物摆件,像是屋主人刻意抹去了一切可能暴露身份与习惯的痕迹。
此时,左元辰与月娘的脚步声已渐下楼去,消失在船舱的阶梯深处。
仅凭室内装潢无法判断屋主是谁,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果断推门而出。
不出所料,廊道已空无一人。
她迅速环顾左右,记忆里她劫持张远卿时左元辰推门而出的情状倏地闪过脑海,与眼前这间雅室的位置诡异地重合。
两相印证,一丝彻骨的寒意自脊背窜升。
所以,这间屋子的主人,是……
左元辰。
那么,朝她射出两支暗箭的人,想必就是左元辰了。
千问雪想起那两支暗箭的狠辣与戏谑,与今日所见,左元辰其人光风霁月的风致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左三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
这两箭之仇,她记下了。
此后必将加倍奉还。
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敛起汹涌的心绪。
她将手中箭轻轻置回原位,以免被左元辰发现自己来过。
临走时,千问雪拉开门,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后,见一幅水墨画悬挂其上。
笔意疏淡却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