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盐娘娘(十七)
暮云低垂,潮头卷着碎金撞在岸边礁石上,化作一片翻涌的洁白。楚庸立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遥望着面前这片被夕阳染红的海洋。远处是樯橹如叶,鸥鸟点浪,晚归的渔户点亮了船尾悬挂的渔灯,如雏鸟还巢般纷纷归港。
这些日子,寿光县出了一件大事。县中富户鲁氏于端阳夜突发大火,将家中供奉的盐娘娘道场与两处盐井烧成灰烬。家中管事的鲁老爷、邵老夫人、大夫人崔氏下落不明,唯余三名幼童尚存。更奇的是,家中下人对当夜发生的失踪之事一概不知,只记得阖府上下曾热热闹闹的看了一场傀儡戏,其余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县衙里派了捕头来查,将宅子从头到脚翻了个遍,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同那些消失的妾室一样,鲁老爷、邵老夫人、大夫人崔氏也如此这般被从人间抹去了。
县里的百姓皆传,鲁府敛财无道、恶贯满盈,终是被盐娘娘所不容,将他们一概收了去,只留下无辜的稚子。
楚庸大仇得报,久恨终消,却还有一事,惶惑不解。
他回头看了看正蹲在沙滩上,拿拂尘逗弄螃蟹的范凌舟,又看了看用小刀坚持不懈撬着海蛎的唐珠儿,最终将目光凝在一袭黑衣的晏回身上。
她的脸上一派平静,既没有任务完成的喜悦,亦没有看尽冷暖的怅然,眉眼之间存着的,只有如雪原般地沉默孤清。楚庸是羡慕她的,这世间事恐怕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心性,迷失她的方向罢……
“晏姑娘,怜儿的尸身究竟在何处?”楚庸开口道。
“就在你的面前。”晏回轻声道。
楚庸怔愣地转头再看,面前唯有碧海暮天。
“崔玉容怕极了娘娘庙前的忘忧草花田,她说那片花田是自楚怜死后生起来的,蹊跷得很,可这正是楚怜留给我们的遗书。卧底鲁府之时,我注意到有位老人,日日担水浇灌府中的花木。他说府中的盐井之中皆是卤水,不能喝亦不能浇花,所以只能日日外出抬水——”
“而楚怜死去的那日,身上恰恰带着忘忧草的种子。”
楚庸神色剧变:“你是说——”
“没错,楚怜被邵老夫人和鲁秉添戕害与盐井之中,盐井连接着地下暗河,会随着月相的盈缺涨退,而楚怜的尸身便被那暗河裹挟了去,冲入到府外的河道之中。而那老人日日外出抬水,正好将水中的忘忧草种子一并携了回来,浇灌在娘娘庙门前的花木之中,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那一片蹊跷却美丽的花田。”
楚庸恍然大悟,怪不得四名妾室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来是那盐井中的暗河成为了鲁秉添的帮凶。然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与邵氏的尸首也终随着暗河一道,成为永远无法被揭示的秘密。
可是怜儿何辜……
楚庸将指节捏得发白,真相如同一把钝刀,一下接着一下地剜在他的心上,他声音里带着呜咽:“也就是说……我再也见不到怜儿了……”
晏回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身影,狭长的睫微微颤了颤:“如何就再也见不到呢?楚兄,万河归海啊……”
楚庸猛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望向面前的大海。那井底的积水漫过怜儿的尸身,柔柔地将她包裹,带着她的血肉,顺着暗河,流进了这片海,被浪揉碎,又被夕阳镀成了金。
“其实想想也是好事——”收拢了满满一筐海蛎的唐珠儿开口了,“她不用再困在盐井里啦,她只是去了——”她高高抬起手臂,带着笑意,“海的那头。”
“海的那头……”楚庸低声复诵着。
范凌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楚庸:“莫哭了,楚兄,她在看着咱们呢。来,敬怜儿。”
酒壶中的浊酒半壶倾倒于地,剩下半壶被楚庸咕咚咕咚灌入自己火辣辣的腹腔里。
“怜儿,阿兄替你——报了仇了!”涕泪交横间,楚庸冲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大声喊道。
待楚庸脱了力般坐在礁石上,逐渐平静下来,晏回方道:“楚兄,鲁府事毕,按照观中之约,今日一别后,我等行迹,半句不可泄露于旁人。他日若有差遣,你须倾力而为,万不可有半分推诿。”
“若违此约,天涯海角,以命相赎。”
晏回眸光沉静,古井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话语中暗含的威慑之意,便是刚刚经历过感情巨大波动的楚庸,都不由得心头一凛。
他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却坚定:“还请晏姑娘放心,楚某绝非背信弃义之徒。”
晏回淡淡颔首,转眸望向海天相接处。残阳正一寸寸沉入海底,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走吧。”晏回道。
“好咧!”唐珠儿闻言,一甩竹筐,将控好水的一筐海蛎背在背上。范凌舟用脚蹭了蹭沙滩,将刚才胡乱勾勒的鬼画符蹭了去。二人一左一右,和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