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猜测
眼神交互的瞬间,二人已读懂彼此的意思。
沈明月靠边一站,紧握双拳随时准备,海棠放下篮子,猛然抬腿,“咣当”一声,半扇门板被踹飞。
守在门口内的两个婆子被门板带倒在地,看着门口外的人发出惊恐的“啊、啊……”之声,瞪着腿身子向后挪蹭,想去通风报信。
沈明月与海棠,一人提起一个摔出门去,而后快步绕过影壁到院内,眼前场景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徐铭被力壮的婆子按住手脚,小孩胳膊粗细的棍子呼风而下,正招呼在他身上。
莺儿也被两个婆子按住胳膊跪倒在地,双眼肿得像桃子,嘴角淌血发出呜呜咽咽声,大约是在说求饶的话。
十几个婆子婢女围拢在外,这阵仗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廊下正襟安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妇人体态丰腴,油亮工整的发髻间簪着朝阳金凤挂珠钗,额间勒着彩锦金线云纹抹额,一袭湖蓝色蟒缎衣裙,尽显雍容华贵。
面上却是横眉竖眼,抬手指着阶下的人,大喝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而她身后站立的年轻妇人,身着素静,无甚装饰,削肩瘦腰,一副雨恨云愁之态,正蹙着眉,抬手以绢掩鼻。
沈明月反应迅速,拨开挡路者,跨步到徐铭身边,徒手接住落下的棍子,压下来的力量令小臂发麻,她喝问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在此造次!”
突然有人闯进来,那老妇人并不惊讶,对身边的掌事的婆子说道:“还不快将她们也绑了!”
“是!”
院内站立的人颇有眼力见,不待那个婆子吩咐,赶紧上前来捉二人,沈明月抬脚便掀翻一人,使得其他人不敢妄动。
海棠见了上座之人便拧了眉,心下大呼糟糕,伸手拉沈明月的衣角不着,待婆子朝她行动之前,直挺挺地跪下叩首,大声道:“奴婢海棠,拜见国公夫人。”
她此举意在提醒沈明月上座之人的身份。
也不知沈明月事被火气冲昏了头脑,还是杂乱中没有听见,依旧怒视方氏姑侄,“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行凶伤人,意欲何为?”
国公夫人抬手示意婆子们后退,起身走下台阶,先看了看沈明月,又看向海棠,冷声道:“原来是你,那日在王府我就觉得你不一般,果然是狐媚惑主之流,搅弄得王府鸡犬不宁不说,还蛊惑殿下置外宅私养,又令徐铭包庇隐瞒,若不是方英撞见,不知要祸害殿下到几时!来人,把她的衣服扒了,关进柴房。”
沈明月未想这妇人竟向海棠发难,随即反应过来,想是衣着的缘故,自搬来这里后,她为海棠与莺儿置了新衣新鞋,依着邺京时下流行的样子,用上好的料子量身裁定,故而主从三人在外表看上无甚差别。
是海棠的倾城的容颜令这妇人误会。
但此时妇人不管冲着谁说话,都是对这院子的挑衅,沈明月夺过棍子,护在胸前,厉声道:“还敢血口喷人,尔等速速退去,如若不然,我手中这棍子可不长眼睛。”
此言非虚,虽然她有原则,枪口不对着同胞、拳头不挥向老幼,现在对面如此欺人,她只能将底线降一降。
“我看你敢如何?”国公夫人骤然瞪大眼睛,并不惧怕。
海棠对国公夫人解释:“国公夫人,此乃绍王王妃。”
又忙制止沈明月,“王妃息怒,此乃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国公?顾洲的舅舅?
沈明月堪堪反应过来,紧握棍棒的双手微松,却有些不敢相信。
同样,国公夫人也不相信,脸色铁青,“满口胡言,绍王王妃千金之躯,岂会踏足腌臜之地?岂会与你这妖孽为伍?”
海棠再叩首:“奴婢不敢妄言,夫人不信可问徐铭!”
“夫人这回可信了吧……”徐铭捂着身子跪下,“我有几个脑袋,怎敢欺瞒夫人,之前说得句句属实,这真是王妃啊……”
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对身后说道:“方英你过来,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方英上前一步,不敢高声,“我看到……”
“大些声,让她们都听听!”国公夫人的音量陡然提高。
“是……”方英深吸一口气,像是为自己壮胆,“昨日我偶然看见徐铭,想着打个招呼,不想徐铭转入巷子,在宅子门口与这女子相拥!”
说完指了指莺儿,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落了过去。
莺儿顿时满面羞愧,委下身子伏着背,头深深低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私相授受,恬不知耻,一窝狐媚子,将好好的爷们儿都教坏了!”国公夫人目光决绝,吩咐众人,“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人都捆了!绍王妃年轻不经事,今日我这个做舅母的替王妃料理,绍王怪罪下来,有我担着!”
她将话说在前头,是令众婆子婢女后顾无忧,只管放手去收拾人,毕竟这三个女子是绍王的人,谁都心里犯怵,而她则认定自己是在“帮着”顾洲,也算准顾洲有分寸,不会为几个美娇娘与自己、与国公府断了舅甥情分。
婆子应声而动,刚迈开步子就被一声狠厉的怒斥打断。
“放肆!都给我住手!不得对王妃无礼!”
来人正是安国公,他边疾走边呵斥,一张脸涨得通红,顾不上擦去额角的涔涔薄汗。
“国……国公……”国公夫人这才如梦初醒,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明月,难道这女子真的是王妃?哪里有这样的王妃?
愣怔中她双膝软下去,行跪拜礼,跟来的婆子婢女皆俯首而跪。
同来之人还有顾洲,他越过满地的人,径直来到沈明月面前,欲接过她手中的棍子。
沈明月一时看懵了,面对国公夫人的叩拜,脚步不自觉地向后挪了半寸,掌上虽松了力道,但僵硬的手指依旧稳稳抓着棍子。
顾洲拍了拍她的手,她才赶紧松开,将两只满是汗水的手在衣服上揩了揩,局促不安地看向顾洲。
顾洲虽有愁容,却回以安慰的眼神。
她们身后的徐茂,看清王妃此等模样也是微微诧异,不敢忘记礼数,揖礼道:“臣徐茂,拜见绍王妃,王妃金安,今日惊扰王妃,是内子之过,请王妃容臣处置。”
徐茂的气堵在喉间,已等不到回府处理,强稳着声音请罪,而后命方氏姑侄二人并请顾洲一并入室内,院中婆子婢女皆被侍卫羁押。
须臾间人如云散,只余沈明月、海棠、莺儿与徐铭四人。
徐铭顾不上身体疼痛,上前扶起莺儿,莺儿尚未从羞辱中出来,只是啜泣不言。
“回屋去给徐铭上药!”
沈明月对莺儿说话,眼神却给向徐铭,意思是让他好生看顾莺儿,也借机将二人支开。
“先生就该早早为他俩指婚,”海棠看着二人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地离开,扶着沈明月坐到连廊上,“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也不是个事。”
“是时候说亲事了……”沈明月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又像是自醒。
她虽不认同“偷偷摸摸”这个说辞,但现实情况就是这样,这里不是沪上,自由恋爱约会乃是禁忌,钻缝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不提这个时代,就是她从军后在村镇驻扎,也听到过“未嫁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已婚女不得在外留宿”的规矩。
时代陋俗如是,非一朝一夕,凭一己之力可改,她深感无力。
远远的,屋内有嗡嗡的人声传来,听不真切,皆是斥责之声,沈明月心中发虚,不想第一次见顾洲的舅舅、舅母竟闹成这样,自己“凶悍”的一面全部展现出来,这妥妥的是坏印象。
她心中难安、无所依托,唯有双手抱着廊柱才觉得有安全感,静静等待屋内处置时,矛盾之感渐起,既希望人不要出来,又希望人都赶紧离开,她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件事。
海棠倒是面色如常,那些侮辱的言语并没有让她在意,比这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但看着沈明月的不安,她大为不解,问道:“先生紧张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咱们。”
沈明月嗫喏道:“错不在我,可对方毕竟是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