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同屋
但此时再反口说二人不是夫妻,解释起来恐怕更麻烦。
嘉楠和陆翊桉在屋门口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最后,还是嘉楠率先进了屋。
不就是睡一间屋子,有什么呢!
陆翊桉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是在他屋里的小榻上将就着眯一会儿就当睡觉了,没必要为此扭捏墨迹!
可等进到屋内,嘉楠一时有些傻眼。
这……
真就只一张床能睡人啊?
“我睡地上。”陆翊桉已经跟了进来。
“你睡床,我睡地上。”嘉楠反驳。
现在已经是深秋,陆翊桉的腿都还不能算完全康复,如何能受得了地上的凉气。
可陆翊桉又怎会认同让嘉楠睡地上的做法。
于是争执到最后,成就了隔着一床被子在床榻上各自和衣而睡的二人。
夜深人静,窗外不知什么鸟儿,也不嫌天冷,站在枝头咕咕地叫着。
嘉楠在黑暗中静静地睁开双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烦人啊……
一旁的陆翊桉呼吸绵长,应当是睡熟了。
嘉楠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缓缓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笔挺挺地装睡了一个多时辰,比站规矩都轻松不到哪儿去。
早知道还是睡地上……
“睡不着?”
陆翊桉忽然开口,把嘉楠唬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得!两人都搁这装睡呢!
“嗯,”嘉楠终于可以大动作地屈了下膝盖,“窗外那鸟儿太吵了。”
“我也是,被吵得睡不着。”陆翊桉认同。
那不知名鸟儿似乎意识到有人在嫌弃它,忽然振着翅膀飞走了。
陆翊桉转过头,看向黑暗中身侧人朦胧的轮廓:“嘉楠,这一趟来渭州,你开心吗?”
“开心的,只要能出来,我都开心的。”嘉楠顿了顿,“你呢?这一趟来渭州,应该比上次开心吧?”
嘉楠自认是很缜密地做好了每一项规划,认认真真带着他“故地重游”的。
“自然。不过……”
“不是因为渭州,是因为你。”
陆翊桉这会儿已经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嘉楠的模样比方才清晰许多,他甚至可以看到她明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很想把这些告诉嘉楠。
或许,是因为归程在即,他怕这会儿不说,往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嘉楠,我先前……不大好的时候,心心念念来渭州,是因为想弥补当初未能与父母同游至此的遗憾。可当我真的来了渭州,我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开心,我娘记忆里那些美好的东西,我统统都感受不到。”
“可这一次,与你一起过来,却不一样。我记下了清澜湖的黄昏夕阳,记下了东兴楼你爱吃的那几道菜,记下了小巷成衣铺里,老板夸我们是天作之合……我记得这里每一日的天气,记得你穿过的每一件衣裳。”
“嘉楠,我娘对渭州的记忆,不属于我。可从今往后,渭州有了我自己的记忆。”
陆翊桉其实很想亮起烛火,与嘉楠面对面地说这些话,可最终,他没有那么做。
他不想打破这一刻静谧的美好。
嘉楠将目光转向屋顶,她怕侧着头有眼泪流下。
“陆翊桉,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讲过,我为什么会卖身为奴?”
“没有。”
嘉楠轻笑一声,第一次和别人说起,那个改变她命运的下午,那些就连对着云墨也未曾全盘托出过的细节。
“陆翊桉,你知道吗,我娘不止一次地怨怪我,说我不是一个懂事的女儿。她总说邻家姐姐多么多么贴心,跟她的母亲如何如何的亲近,可我却和别人家的女儿都不一样,我永远只会避着她,从来不跟她讲心里话。”
“每每这种时候,我就会反驳她,我说你怎么对阿兄从来不说这些。邻家叔叔婶婶恩爱和睦,自然能教养出温柔贴心的女儿。然后……我们就吵,最厉害的一次,我几乎一个月没有和阿娘说话……”
嘉楠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其实,我年幼的时候,也曾经很依赖她的……我爹是个混账,他抛下我们不管不顾,如果不是我阿娘,我和兄长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长大。可是……阿娘却喜欢把那些不幸归咎于我……”
“她总说,是因为生我坏了身子,才被我爹厌弃,她说,我要是能多体谅体谅她就好了。我也曾经很努力地去帮衬她的,可无论我怎么做,阿娘的抱怨总是如影随意。后来有一天,我彻底厌倦了,我开始不对她百依百顺了。”
“她要求阿兄做什么,我就也只做什么,阿兄不做的,我也一律不做。”
嘉楠以为自己说这些的时候,是平静的。
可伸手摸了摸湿润的太阳穴,才发现眼泪早已泛滥。
“我其实不想那样的……我也想和阿娘好好相处,想和邻家阿姐那样,做个孝顺贴心的女儿。可是每每我和阿娘一面对面,说出的就都是伤人的话。从前,还有阿兄缓和我们,可那一日,阿兄得知自己再不能提笔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
“我那个时候以为,离开沈家,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阿娘只养阿兄就不必那么辛苦了,阿兄不必日日对着我或许就会慢慢不怨恨我了,而我,也可以从此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再亏欠任何人……”
嘉楠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有些事压在心底十年,忽然都说了出来,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但总感觉落不到实处。
一直静静聆听她讲话的陆翊桉忽然动了动。
他起身离开了床。
而后,暖色的烛光摇曳着亮起,驱散了一室的黑暗,也驱散了嘉楠藏匿在黑暗中的迷惘。
她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陆翊桉复又靠近,任由他擦去自己脸上残留的泪迹。
陆翊桉帮嘉楠理了理散落的头发,可却没有收回手,他顺势托住她的侧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嘉楠,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你不能决定你母亲的想法,也左右不了你兄长的情绪。那只是一场令人遗憾的意外,不是你的错。”
“你当年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嘉楠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可泪水却决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