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女的也防
黛瓦飞檐,青砖勾缝,门前两尊石狮昂首踞立,添了些岁月痕迹,更显得威严。
谢玄之推开门,扇了扇扬起的灰尘。
大门敞开,眼前青砖铺就的甬道向深处延伸,连接两侧回廊迂回环绕,构造精妙,不过廊间杂草丛生,看着颇为颓废荒凉。
他感慨道:“许久未见,倒成了这番光景。”
简云深踏上杂草横斜的石板:“很好啊这地方,宽敞还好看,比墓地棺材板好多了。”
宁灵附和:“不错。”
房是房,瓦是瓦,砖是砖,还免费,看着也不会突然坍塌。
她认真扫过一圈,评价道:“美轮美奂。”
谢玄之:“……”
他们来的是一个地方吗。
暮色时分,朱红色的灯笼挂在檐角下,被凉风吹过,吱呀吱呀地晃了起来,脚步踩进院落,惊起数只檐角栖息的雀鸦,阴森的鸟叫声瞬间在耳边荡开。
“嘎——”
宁灵从乌鸦处收回视线:“闹市之中,山林之色,实乃妙哉。”
简云深:“大善。”
谢玄之:“……”
和你们这群穷剑修拼了。
他微笑道:“二位客气,今日暂且在此处住下,待正式寻人休整过后,必定能耳目一新。”
这处宅院隐藏的奇门八卦颇多,待他仔细修缮过后,未必不能将两人分隔开,对宁灵单独下手。
谢玄之摩挲着手指关节。
下一出戏演个坠崖诉衷肠,还是舍命挡妖邪,唔,身中情毒貌似也不错,不过给自己下还是给……
“玄之,跟上。”
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谢玄之抬头,最前方的简云深已经走进了回廊之中,宁灵朝他招了招手,正站在原地等待。
他立刻应声,声音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欣喜:“这就来!”
宁灵望了眼坠在最后的谢玄之。
从客栈那夜后,他看起来就心事重重,刚刚连他二人离开原地都未曾察觉,想来是被狐幻之术伤了心神。
“手。”
待谢玄之走近,宁灵直接捉起他的手腕,感受到对方整个僵住,她心中的猜测逐渐肯定。
后遗症果然很严重。
灵力仔细巡查了一遍,将角角落落全部窥探清楚,排除所有隐患,确认没有不可挽留的危机,宁灵才松了手。
她道:“之前的伤还没好全,最近需静养,修整宅院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师兄,玄之不必费心。”
宁灵一顿:“你怎么了?”
谢玄之微颤着收回了手,耳垂染上一抹红,就连呼吸都带了些微妙的温度。
用灵力游走全身,对凡人或许只是眨眼一瞬,但对于修行者,那几秒钟堪称度日如年。
那些柔和的灵力如何一丝一缕地进入身体,如何一寸寸地拂过每处经脉,留下怎样的触感,他都历历在目。
前几次倒也勉强能忍受,但这次细致到有些过界了。
耳朵烧的滚烫,他勉强定住心神。
难道是怀疑他了?
不,不能自乱阵脚。
谢玄之清了清喉咙:“无碍,许是吹了些风,有些发热。”
“医师给的药还剩许多”,他清清浅浅地笑着:“劳烦仙子挂怀。”
“至于修整宅院,还是我来……”
宁灵打断他:“无碍。”
虽然这片院落略显荒凉,恍惚一见神似凶案现场,不过即便真的有鬼,对于修士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刚刚的溢美之词不是作假。
嗯,大房子,漂亮!
几个清洁咒下去,回廊干净如新,左右厢房与主卧更是杂尘尽除,宁灵感叹道:“甚美。”
“玄之以为呢?”
谢玄之脸上的表情僵住,看着从前做好的边角标记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眼皮微微跳动,对上宁灵期待的视线,胸膛起伏了两下,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果真,甚,美。”
宁灵满意离去。
【他怎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感动坏了】
宁灵:心性至纯。
剑痴“啧啧”两声。
【那么大人还哭鼻子,性情软弱,也难怪之前随便吓吓就得病,唔,怕是多半不行】
宁灵顿步:什么多半不行?
剑痴揶揄。
【身体啊,心啊肺啊,五脏六腑啊,我可没想别的,你在想什么】
宁灵低头:“……我也没。”
鉴于历史经验成功想歪了的剑仙选择旁若无事,下决心今夜对剑痴充耳不闻,脚步迅速地离开原地。
夜色已深,各寻厢房住下,宁灵往硬木床上一坐,自然将剑痴的声音隔开,便开始默念心法运转灵力。
此行收获颇丰,瓶颈松动,久久凝滞的气息也有了向上攀升的趋势,灵力冲刷之下,渐成巍峨山峦之态。
再接再厉。
不过状态没能持续很久,刚坐定运转至两周天,宁灵就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声响。
低喘声。
从喉腔中溢出,却又被死死堵住的低喘声。
是谢玄之的房间。
出事了。
宁灵睁开眼,剑光一闪,人便循着声音追了出去,灵识瞬间蔓延,那道陌生沙哑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是……黄皮子讨封。
顺着走廊来到主卧,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敛息屏神。
薄窗之内,烛影映得人影摇晃,谢玄之缩在床中心,发丝凌乱,手腕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前方。而他的前方是一只从房顶倒挂下来的黄皮子妖,土褐色的毛发与光线交融,映出赤红的色泽。
它对着谢玄之,声音循循善诱:“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若不应答,便安然无恙。
宁灵视线挪动,触及房内的衣柜,眼中闪过一丝考量,没有直接冲出去,而是收拢灵力,彻底隐在房前的阴影之中。
黄皮子直视凡人眼睛,诱人心神的妖法从瞳孔中溢出,勾得这凡人频频晃神。
它心中大喜。
被封了许多年,竟还能轻而易举地成功施展夺魂妖术,此等天赋实力,它果真是天生的修炼奇才,妖界未来之晨星,只待修成人形,便可独霸一方。
未来可期。
这样想着,连这张毛茸茸的脸都能看出几分骄傲,黄皮子扒拉住这人的肩膀,鼓励似的问出第三遍:“你看我,像人还是神?”
怎么还不进来。
谢玄之定神,看着眼前的扰人清梦的黄皮子,硬是忍下了一个哈欠,装作被迷了心神。
以宁灵的速度,这家伙刚出现就能被斩于剑下,怎得留到现在,徒惹人困倦。
他轻撇向四周,目光落在衣柜中,眼中拂过一丝了然。
原是引蛇出洞,这还有一个大的。
那便添把柴火。
谢玄之恍惚抬眸,正对着黄皮子,拧了拧眉:“丑。”
黄皮子:“?”
怎么还带骂人的。
“不对,不是这句话”,它耐心十足,循循善诱:“回答我,像人还是……嗯?”
没等它说完,眼前人已经状若被控制,行至衣柜处,伸手打开柜门,一阵阴风顿时涌出。
刹那间,屋外刺目的银光掠过,避开男子,将房内的桃木衣柜彻底劈成两半,柜中残破的薄衣缓缓落地,在片刻之后迅速枯萎。
灵气动荡,黄皮子顿时感到胸腔一阵剧痛,“哇”地闷出一口血,又被它倔强地咽了回去。
书上说,真皮子,从不展露伤疤。
眼前阵阵发黑,等到它再回神之际,刚刚的男子就已经消失不见。
它颤抖声音:“……没了?”
谁杀的。
它迟缓看向自己:“……我?”
“哐当!”
大门轰然打开,杀气凌然的白衣剑修提剑而立,正冷冷地盯着房内。
黄皮子被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看了一眼,从耳朵尖到尾巴尖的毛顿时炸了个遍,救生本能顿时压过了一切。
它慌张摆手:“大仙饶命我知错了,我只是想要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人形,没有想过要杀人。”
见那修士毫不停歇,黄皮子膝盖一软,“扑通”跪下,尾巴卷起缩成一团,嚎得昏天黑地:“怎么那么容易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家里的小皮子和老皮子怎么办,我英俊的脸颊怎么办,我怎么能忘记你,我做鬼都要记住你啊滚蛋!”
剑痴打岔。
【这出话本就叫:俏寡皮遇难遥想鬼前夫】
宁灵:“……”
宁灵头疼:勿要乱人清白。
她看向衣柜:“逃了。”
这东西气息微弱,隐匿本事和窜逃速度却当数一数二,想来是虚无缥缈之物天生的本能。
但在掌控之中。
剑尖挑起那件残破的诡异衣服,宁灵把它放在黄皮子身前,淡淡投去视线,缩在墙角的黄皮子缩了缩脖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道:“若能找到,记你大功。”
黄皮子连连点头,鼻子动了动,忽然一颤:“人皮?”
虽害怕人皮妖,但它更怕近在咫尺的剑,拼命地嗅闻着,忽然耳朵一竖,耷拉着眉眼赔笑:“我知道它在哪,仙君快快的这边请。”
宁灵掐决,一道心念通闪过。
[师兄守好宅院,我去去就回]
跟着黄皮子的指引一同前行,流光闪过,她便追上了那抹鲜红的衣衫,宽大的衣袍穿在谢玄之身上,袍尾随风飘摇,周身血气浓郁,鬼魅似的窜逃出去。
宁灵架着剑光极速逼近,在空中泛起炸裂的音芒,指尖靠近,刚撕开袍子的一角,便见谢玄之面露痛苦之色。
这人皮袍似乎已经与他长在了一处。
她轻轻拧了拧眉。
谢玄之感受着想往他身体里钻的人皮,将它隔绝开,面上表演着痛苦,实则筹备着好戏登场。
这出戏就叫:傲骨凡胎承死志,向死而行诛妖魅。
地久天长,深情款款,只是下策。而风骨卓然,宁折不弯才是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