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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安》

66.薪堂初燃

龙首原上,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余波尚未散尽。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垂死的巨兽喷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在凛冽的寒风中缓慢沉降,将镇魂碑废墟连同其下深埋的基座彻底抹去的地方,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灰白与焦黑混杂的浮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焦糊味和浓重的土腥气,压过了原本无处不在的尸骸腐朽气息,形成一种新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印记。

临时粮仓被法家黑衣卫查封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刚刚燃起一丝生气的安稷营中蔓延。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刚刚被纪翟点亮的、名为“引水垦荒”的微弱火苗,在断粮的阴影下剧烈摇曳,几近熄灭。民夫们停下了手中的工具,聚集在一起,眼神空洞地望着烟尘弥漫的方向,也望着萧宇轩伫立的高坡。那沉默的身影,此刻承受着千钧重压。

“都督……”陈仲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粮仓那边……黑衣卫亮出了督税使的令牌和查封文书,说是……说是我们抗税在先,又毁坏官家碑石,罪加一等!所有存粮,一粒不许动!违者……格杀勿论!”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营里……营里剩下的那点麸皮杂粮,顶多……顶多再撑两天。”

两天。在这滴水成冰的陇西寒冬,没有粮食,就意味着死亡会像瘟疫一样迅速收割掉这些刚刚看到一丝生机的生命。

萧宇轩站在高坡上,背对着众人,面向那片被爆炸彻底改变的土地。烟尘落在他染满泥污的肩头,也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袖上——那件割下的袍角,此刻正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爆炸的巨响似乎还在耳膜深处回荡,与严鞅那冰冷的“斩立决”和查封的噩耗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死死锁定在爆炸中心那片狼藉的焦土上。在那里,一点森冷的幽光,如同毒蛇的眼眸,在灰黑的浮土中若隐若现。

滴血狼头骨符!

它没有被彻底摧毁,反而被爆炸的巨力从更深处掀了出来!那獠牙毕露的狰狞轮廓,那额心扭曲的暗红符号,在灰白的天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这枚骨符的出现,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嘲笑着他试图抹去过去、开辟生路的努力。

“都督,粮……”陈仲的声音带着哭腔,再次响起,将他从冰冷的凝视中拉回现实。

萧宇轩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沾满了烟灰和雪沫,唯有那双眼睛,深如寒潭,却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他没有去看陈仲绝望的脸,也没有去看下方那些被恐惧重新笼罩的民夫。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军寨的方向——那座残破的、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营垒。

“粮,会有的。”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但活着,不只是为了等一口吃的。”

他抬手指向军寨东侧,那片背靠一处低矮土丘、相对避风的洼地。那里,正是玄微子用染血的镇魂碑碎片和焦黑的墨家矩尺垒起简陋祭坛的地方。几柱残香早已熄灭,祭坛在风雪中显得孤寂而倔强。

“安稷营!”萧宇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战刀,斩断了弥漫的恐慌,“目标——潍水畔!伐木!取石!今日日落之前,在那片洼地之上,我要看到第一根梁柱立起!我们要建的,不是遮风挡雨的窝棚,是能传下‘存续之道’的薪火之地!是学堂!”

学堂?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绝望的人群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麻木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一丝难以置信。在这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饿死冻死的绝境里,建学堂?学什么?有什么用?

然而,萧宇轩没有解释。他不再言语,迈开大步,率先走下高坡,径直朝着潍水河畔那片被积雪覆盖的稀疏林地走去。风雪扑打着他空荡的左袖,背影却挺直如松。

纪翟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了上去。玄微子不知何时也已来到人群边缘,他拂尘轻摆,驱散些许烟尘,对着那些茫然的民夫,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此身虽饥寒,此心可求安。薪火相传处,便是吾乡关。”老道的话语如同清泉,悄然渗入干涸的心田。

陈仲愣了一下,猛地一咬牙,对着身后的亲兵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跟上都督!伐木!搬石头!”他率先抄起一把残破的斧头,冲向潍水河畔。

希望的火种,往往在看似最不可能的地方,被最决绝的行动重新点燃。尽管这火种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尽管前路依旧被断粮的阴影和法家的獠牙所笼罩,但萧宇轩用他沉默的行动,为这绝望的寒冬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不是乞求施舍,而是去建造!去为未来,为那个渺茫的“安”字,打下第一块基石!

伐木的斧凿声,在潍水河畔结冰的河面上空响起,沉闷而有力。挑选石料的号子声,也重新在刚刚被爆炸洗礼过的焦土上响起,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多了一丝目标明确的韧劲。纪翟穿梭在人群中,他的指挥精准而高效,仿佛一部不知疲倦的精密器械。他指点着民夫们挑选那些被爆炸震松、大小合适的石块,指导着如何用最省力的方法搬运沉重的木料。玄微子则带着几个略通草药的伤残老兵,在避风的洼地边缘,用简陋的工具平整土地,标记方位,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与天地合一的韵律。

萧宇轩亲自扛起一根碗口粗、带着冰碴的原木。冰冷的木头硌在肩头,沉甸甸的份量压得他脚步微沉。他沉默地走向选定的洼地中心。每一步踏在冻硬的土地上,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洼地中心,玄微子已用木炭在地上画出了一个规整的方形基址。纪翟指挥着几个壮汉,正在用粗大的木桩和绳索,试图将一块被挑选出来的、相对平整的条石竖立起来,作为第一根承重的柱础。石头太重,冻土太硬,几个汉子憋得满脸通红,绳索深深勒进肩膀,石柱却只是微微晃动,难以立稳。

萧宇轩走到近前,放下肩头的原木。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挤入那几个壮汉中间,用他那仅存的、布满老茧的右手,稳稳地托住了条石底部一处可以着力的棱角。

“一、二、起——!”陈仲嘶声喊道。

所有人的力量瞬间爆发!萧宇轩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如铁,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那块沉重的条石,在他和众人的合力之下,终于挣脱了冻土的束缚,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升起来!

“稳住!落!”纪翟的声音冷静如冰。

“轰!”

沉重的条石柱础,带着千钧之力,稳稳地砸入玄微子标记好的、事先挖好的浅坑之中!地面传来一阵清晰的震动!尘土和雪沫飞扬!

第一根柱础,立住了!

这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在了所有安稷营民夫的心上。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向洼地中心。看着那根孤零零矗立在焦土之上、象征着某种全新开始的石柱,看着都督萧宇轩微微喘息、被尘土和汗水模糊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不再是纯粹的绝望,也不再是盲目的服从,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撼、茫然,却又隐隐被点燃的、微弱的光。原来,他们真的可以……可以建造一些东西?一些不是为了镇压,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传下存续之道”的东西?

“继续!”萧宇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伐木声、凿石声、号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似乎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民夫们不再仅仅是麻木地劳作,他们的目光时不时会投向洼地中心,看着一根根或粗或细的原木被架起,看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块被垒砌。一个简陋到近乎原始的框架,在那片避风的洼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顽强地生长起来。

纪翟是这座初生建筑的灵魂。他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在简陋的工地上穿梭。他指点着如何用榫卯结构加固梁柱的连接,如何利用地形坡度设计简易的排水沟,如何将那些被爆炸震碎、形状不规则的碎石巧妙地填充进墙体,既节省材料又增加稳固性。他的手粗糙有力,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一次指点都化腐朽为神奇,让有限的资源和人力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当一根主梁需要架设到高处时,他甚至亲自爬上摇晃的脚手架,用墨斗拉线,用矩尺校正,确保分毫不差。风雪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和打着补丁的葛布短褐,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尺寸、角度和结构,仿佛这简陋的学堂,便是他墨家“兼爱”、“非攻”理念最坚实的具象。

玄微子则是这座建筑的脉络。他不再局限于平整土地。他带着几个略通文墨的伤残老兵和几个眼神里带着好奇的半大孩子(其中就有那个被萧宇轩救下、披着都督斗篷的少年),在工地外围忙碌着。他们用树枝在冻土上刻画,用捡来的炭条在剥落的树皮上记录。记录下每一根木料的来源,每一块石头的尺寸和位置,甚至记录下某个工匠在严寒中冻裂的手,某个民夫在搬运时喊出的带着陇西口音的号子。老道说:“万物有灵,皆可入史。此堂一木一石,皆浸染血泪,承载生民求存之念。记下它们,便是记下这‘安稷’初萌之根。”他引导着孩子们观察工地上最细微的变化——一片被风吹落的雪花如何在粗糙的木纹上融化,一缕微弱的阳光如何艰难地穿透云层,短暂地温暖一块冰冷的石头。他在用最朴素的方式,为这座尚未完工的学堂,注入关于时间、关于生命、关于这片伤痕累累土地的记忆与灵性。

而萧宇轩,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都督。他是最沉默的苦力,也是最坚实的柱石。哪里需要重体力,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扛起最粗重的梁木,搬运最沉重的基石。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冰,覆盖在肩头、后背。他右手的虎口在一次用力过猛中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粗糙的木料,他却只是随手抓起一把冰冷的雪按在伤口上,继续劳作。他很少说话,只是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与他们同在,在这片焦土上,为那个虚无缥缈却又重逾千斤的“安”字,流着同样的汗,淌着同样的血。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工地,落在那些渐渐被调动起些许生气的民夫脸上,落在纪翟专注的背影上,落在玄微子引导孩子记录的侧影上,那深潭般的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慰藉。更多的时候,他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投向爆炸后的焦土方向,投向那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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